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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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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四郎在这个朝代,断然算不上是美人,但他的相貌、身高、声音、脾性,却都恰好投了她的口味。她愿意听他说话,也愿意和他说话。这甚么爱不爱的,自然还想不到那么深,但是心里头这喜欢,却是真情实意,做不得伪。而这份喜欢,已经足以令她对这卖花郎,生出怜惜之意来——若能救得他,她是一定会救的。

    只是这晁四郎既是贱籍出身,那么依照律法,她作为平籍,便不能娶他,只能将他收做仆侍。而她徐挽澜,家中拢共就三口人,又如何请得了两个奴仆呢?便是她能答应,那徐阿母,又肯让这晁四郎进门么?

    若想让这卖花小哥儿脱离贱籍,那便更是件难事了!依照本朝律法,这贱民若想脱离贱籍,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便是为这大宋国立下殊功异德,皇恩浩荡,此后便可改换身籍,不再低人一头;其二,古人道是“钱十万可通神矣”,若是有五六千两银子,一分不少,交到衙门,便也能买一个平籍回来。

    这两条路,仔细来看,其实都是此路不通。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立下如此大功,挣得皇恩祖德呢?而这五六千两银子,更不是小数目了。这贱籍出身的娘子儿郎,生来便要为奴作婢,许多行当又都不能做,既攒不出这么多银子,又难以寻到那愿意掏腰包的冤大头,除了认命以外,别无他路可走。

    徐挽澜坐在桌边,垂眸细思,兀自出神,全然不曾察觉那崔娘子,已然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她的对面。崔钿斜瞥着她,盯了她好一会儿后,这才伸出手来,轻轻推了一把徐挽澜,接着扬起下巴,挑眉笑道:“徐老三,我方才可瞧着了。你骗我说去找卖花娘子,结果找的却是卖花郎君!”

    徐挽澜坐直身子,不慌不忙,含笑道:“我为的不过是买花而已,这卖花之人是男是女,又与我何干?我又不是那极往知来的活神仙,不管是掐指一算两算还是三算,都算不出我会买谁人的花儿,自然也算不出这人是娘子还是郎君了。”

    崔钿闻言,眯起一双凤眼,拿腔作调地笑道:“哎哟,你这大胆贼人,竟还敢当堂狡辩,抵死不认。我分明都瞧着那郎君撑着伞送你回来了!今日非要治你个大罪不可。”

    徐挽澜缓缓一笑,只转移话题,平声道:“娘子不在这儿好好享用你这‘解语花’,反倒冒着大雨出去,却不知是忙甚么要紧事去了?”

    崔钿微挑秀眉,对着身后婢子勾了勾手指。徐挽澜抿唇一看,便见那两名婢子一一摆了许多吃食上桌,仔细瞧那花样,皆是寿春县的本地小食。她微微眯眼,心上有了计较,接着便听那崔钿笑道:“今日寻你出来,并非光是为了同你胡闹取乐,实在是有正事要说。”

    她神色微正,自袖中掏出一卷宣纸,缓缓摊开,平铺于木桌之上。徐挽澜抬眼一看,竟是一份手绘而成的地图,而图中所记,正是这寿春县城。

    崔钿细细抚着那地图,口中清声道:“往常我在京都时,常看见有那闲人将这所谓‘地经’,卖给那初到开封的异乡之人。我来了这寿春县后,只以为这寿春也该有人货卖‘地经’才对,不曾想找了许久,最后还得我掏钱雇人去画。几个画师,接连画了许多日,总算是依我所想,画了出来。”

    徐挽澜低头细看,只见那地图之上,街巷阡陌,房屋瓦舍,俱都一一标了出来。河湖纵横之地,便绘出水纹清漾;高岸深谷之所,便画出山峦起伏。整张地图标记得当,路径清晰,令人一眼即明。

    她不由得微微笑了,抬起头来,朗声道:“若我没有猜错,知县娘子这是挽起袖子,只打算大干一场了,而这一显身手的日子,多半便是那六月廿四。这六月廿四,乃是观莲节,又称‘荷诞’之日。往日李阿姐做知县时,都是民间百姓自行操办,也没甚么新鲜花样儿,不过是泛舟赏花罢了。如今有了崔娘子做主,今年这观莲节,定然是马咽车阗,红飞翠舞,盛况空前,与往日大不相同。”

    崔钿挑起眉来,定睛瞧着徐挽澜,笑问道:“哦?你又是如何看出,我打算大操大办这观莲节的?”

    徐挽澜勾唇道:“我也不过是胡猜的。”她言罢之后,点了点那地图上所标的长塘湖、蕊珠湖及碧屏湖三处,随即笑道:

    “这三处湖名,均以丹朱写就,颜色与其他地名大不相同。既然特意标作红色,那多半是为了引人注目。既是湖泊,我便想到了荷花,接着便想到了六月廿四的观莲节。娘子雇人绘出这寿春地经,或是为了分发于游人之手,或是打算张贴出来,予人指引,总而言之,这地经乃是画给游人看的,所以才特意标出了观荷的去处,却不知我猜的,对还是不对?”

    崔钿一笑,点了点头,道:“你这人,拨草瞻风,向来是精细入微,洞悉无遗,我早就知道,我在这儿才说个话头儿,你便能将我这番打算,全都猜个完全。你不妨再说说,我还有甚么打算?”

    徐挽澜一笑,伸手去拈那婢子摆在桌上的糕点,口中但说道:“知县娘子,真是我的知心人儿。你是怎么知道我爱吃这糕点的?”

    徐挽澜所要拿的这糕点,名唤做“大救驾”,由猪油白糖,和上核桃桔饼等物制成,花酥相叠,金丝垂坠,吃起来是甜香酥脆,甚是可口。据说这东西之所以叫这个名儿,倒是和那位开国女帝宋十三娘有关。

    眼见得徐挽澜这小手儿伸向了那糕点,却对崔钿的盘算避而不谈,这崔娘子不由一笑,持着绢儿打了下她的手背,随即提声道:“徐老三,我知道你的能耐,你少在这儿给我装蒜。你若是猜不中我心中所想,这满桌的吃食,你一样也动不得!”

    徐挽澜无奈笑了,接着便收回手来,只平声缓道:“娘子先前说过,打算将这寿春县,造成个‘小开封’。开封府最多的是甚么?便是集市。早有早市,夜有夜市,过节有庙会,汴河有水市,便连大相国寺,据我听说,每个月都要摆五次铺席。娘子方才还冒雨出去,买了这么多本地吃食。因而我便猜,娘子打算在观莲节时,办上一回庙会,先试一番身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抓起那所谓的“大救驾”,塞入口中,含混说道:“寿春当地的吃食,自是必不可少。开封府才有的吃食,也能在庙会上试一回水。鱼龙曼延,百戏杂耍,也都可以聚到这庙会之上。再将所绘地经,标明三处赏荷之所,以及庙会所在之地,接着张贴于街口巷尾,游人便不会似那没头苍蝇一般问东问西,也算是替他们着想。”

    崔钿一笑,随即微微偏头,打量着徐挽澜,道:“徐老三你猜对了,我有心要把这寿春造成小开封,而寿春当地的玩意儿,自然也是必不可少。只是我心里没底儿,不知道我这集市办起来后,有没有恁多人捧场,这才打算先在这观荷节试上一回,美其名曰,叫做‘观莲会’。那你猜,我这观荷会,要办上几日?若是你能猜对,这满桌的吃食,我绝不自留,统统送了你去。”

    稍稍一顿,她勾唇一笑,又挑眉道:“还再加上三张十色笺。我知道你喜欢那玩意儿。”

    徐挽澜垂眸而笑,当即朗声道:“既然知县娘子这般大方,那我也不好推辞。依我之见,娘子是打算连办三日。一来,这观莲节,正好能连上一个休沐日,合在一起,倒是良辰吉日。二来,若是只办一日,这声势还没扬出去呢,咱这集市都办完了,这不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么?连办三日的话,头一日,或许没甚么人来,但是这第二日,第三日,邻县的也得了消息,这来捧场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咱这‘观莲会’的名头,自然也就打出去了不是?”

    崔钿定定看了她两眼,随即撇了撇嘴,转头朝婢子吩咐道:“将这吃食包好罢,左右花的是她的银子,咱也没吃甚么亏。十色笺嘛,给就给了,反正于我而言,也算不得甚么稀罕物。”

    徐挽澜一笑,高高兴兴地,将那包好的吃食一并收下,接着又管卖豆腐的妇人借了食盒,提起来也算方便。

    崔钿以手支颐,眯着眼儿,细瞧着她,随即挑眉道:“你这几日,是不是犯懒了,怎么也不接官司了?我还等着看你,和那秦家娘子,再大战几百个回合呢。”

    徐挽澜笑叹道:“这寿春县才多大点儿地方,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场官司,我一个月能打上三四回,已然算是多的了。”她稍稍一顿,又笑道:“知县娘子也不必如此惦念我,约莫再过上七八日,你便能在衙门见着我了。前些日子在街上碰着阿芝姐,她说要给我个大案子呢。”

    崔钿微微蹙眉,疑声道:“这同行是冤家,她有那等好处,又如何想得起你?依我来看,这多半是个棘手官司,烫手山芋,她接不了,又推不开,这才想着要转手于你。”

    崔钿的这一番话,也恰是徐三娘的忧虑之处。她略略一思,用手拍了两下食盒,随即仰起头来,一派轻松,朗声笑道:“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能接就接了,不能接便推了,又不是甚么难事。”

    崔钿扬眉笑道:“你这话说的轻松,可真到了那时候,只怕是硬着头皮充好汉,不上也得上了。”

    崔钿这话,不曾想却是一语成谶。待到两日之后,徐挽澜依约而至,到了这王瑞芝府上,只打算和她吃一顿那拨霞供,再听听那阿芝姐,到底想把甚么官司转到她手里去。

    不曾想这火锅才摆上桌,徐挽澜正手持筷子,夹起兔肉,打算涮到锅里之时,便见那王瑞芝手抚腹部,温温笑道:

    “先前原本同三娘说好,要和三娘子,痛痛快快地,吃一顿这拨霞供。只是现如今,我这肚子里,多了个小兔崽子,便也不能胡乱吃喝了。这一盘兔肉,三娘只管全吃了去罢,一来,这东西乃是寒凉之物,二来,我听人家说,若是有孕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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