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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毕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这段处处落满残雪的漫长山路对她来说异常吃力。到山下犹有一半的脚程,而她早已面露疲惫之台,时不时地从喉间发出一阵颤巍巍的咳嗽。
天色再一次沉下来,一场暴风雪已是在所难免。按照我们俩现在的速度,在那以前怕是赶不到停车场了。
“不如去礼拜堂坐坐,顺便给外公念念经。”我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样提议道。
外婆点头。这座小礼拜堂很有些年份了,是那种很典型的哥特建筑——直插入云霄的猩红色三角锥状塔顶,上面耸立着巨大的黄铜十字架。低沉有力的钟声缓缓从顶层传来,久久地在山谷里回响,给人以无限沧桑之感。
周三不是教徒们礼拜的日子,礼拜堂里空旷无人。一盏水晶玻璃吊灯从高高的罗马式穹顶上垂下来,照亮了壁画上来朝三博士的眼睛。虽然是下午,礼拜堂的光线并不黯淡。天光正从那些镶嵌彩色玻璃的巨幅玫瑰窗里透进来,使祭坛上的每样礼器都闪动着微光。就连那些十二门徒的雕像,仿佛也都活了过来。他们默然地审视着我们,打量着一切的爱恨情仇。
这时,从侧门里走出一位修女。她身着黑色长袍,白色头巾下是一张慈祥和蔼的脸。
“愿主保佑您。”我按着天主教的规矩,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先人长眠于此,多得您的看顾。“
“天主庇护每一位长眠在他身侧的人。” 她双手合十,为我们沏上热茶。
一壶茶喝下去,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外婆难得来一回,唠唠叨叨地和这位老姑奶奶谈起教义来。修女嬷嬷想必平时也是清寂惯了的,突然有这么个信众来谈经说法,也来了精神。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早就把我给抛到了脑后。
这会儿,两人讲演的题目是“七十个七次”,嗡嗡地也搞不明白她俩在说什么。一会儿宽恕,一会儿仇敌的,听得我两只眼皮不住地打着架子。正迷糊着,一阵空灵的歌声如救星般随风而至。那声音飘渺无定,透着无上的虔诚与纯净,仿佛是从天国降下来的一般。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厅里安静如常,只有偶尔从窗外传来的一两声山风怒号。难道是我的幻觉?我站起身,仔细地听着。过了好大一阵子,那歌声才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我转过大厅,跑到礼拜堂的走廊上。这下听得更明白了。是有人在唱赞美诗。
“你的恩典如晨星,让我真实的见到你。。。”信众们排成两队,和着琴声静静吟唱。他们的神情如此虔诚*,让我这个不信教的也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一位修女背对我们,端坐在圣像前弹着风琴。黑色头巾将她的乌发完全挽住,一袭长至脚踝的灰衣越发衬得脖颈白皙如雪。她的手指灵巧地在黑白键上移动着,如同两只轻盈飞舞的蝴蝶。
这位修女的年纪很轻,应当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如此绮年玉貌,却要抛却尘世享乐,用终身来侍奉天主。我瞅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感到一阵惋惜。
一曲终了,修女转过脸,对着我们微微一笑。
她这一笑,惊得我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那修女不是别人,正是我多年前的好友,李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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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故友()
中考之后不久,我就转学离开了Y市。那之后我便与她失去了联系。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一身修女的打扮?无数个问题停留在我的嘴边,亟待我去问个清楚。
谁知音调一转,信众们的歌声再度响起,这次他们唱的是《今生跟随我天主》。我强忍住上前追问一番的冲动,乖乖站那里等着。那歌声依旧是宗教音乐一贯的婉转悠扬,在我耳里却如此地凄凉。过去的几年里,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让她如此执着地抛却尘世,跟随天主而去?
好歹等到他们唱了诗,又做完了弥撒。我匆忙地闪过纷纷散去的信众,疾步走向这个面容恬静的年轻修女。
“李彤?你是李彤吗?”我惴惴不安地问道,心中依旧不敢确定。
她缓缓回头,脸上是空灵的笑意:“你可以叫我以玛内利姐妹。”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记得我转学的时候,她和乔骁来还是一对呢,不,就算是分手了,又怎样?她的愿心真的大到毅然出家的地步吗?
“乔骁来呢?他忍心让你在这里受苦?”我忍不住问道。
“亡者的灵魂将归于主。”她安详地望着我,眼中无喜无悲,“愿主保佑他。”
我犹如遭到雷击一般,算是彻底傻了眼。亡者?灵魂?乔骁来他。。。死了?
她面对着圣像,手里拨着玫瑰念珠。经文如林间溪水般自她口中缓缓而出。现在的她,早已是一个标准的出家修士,安静,隐忍,虔诚。哪还有当年李彤半点活泼的影子?
“她怎么回事?”顾不上礼貌,我向推门而入的接待修女大声发问,为什么会在这里出家?
“为消除亡夫的生前罪孽,姐妹发下了终身誓愿。”修女并没有在意我的莽撞,她的声音依旧安详而从容,只是隐约带着一丝悲悯,“以实玛利来这里已经有三年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又天不假年吗?我心里乱糟糟的,只是呆坐在那里看她念经。那种来自天国的圣光洒在她的脸上,如此宁静,如此圣洁。她的眼前想必正显现着我看不到的天国胜景,从这一层面上来讲,她早已不属于这个人世间。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李彤的祈祷结束了。她从跪垫上缓缓起身,向我微微一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李彤!”我冲她大叫道,眼泪止不住地划过脸颊,冷得就像两根冰筷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谢昭啊!”
仿佛是平如镜面的湖水被风吹皱般,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
“你走开。”她狠狠地把我往外一推,厉声说道,“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我一个躲闪不及,重重地撞上了桌角。从腰间传来的痛楚让我莫名地恼火起来。这就是对老同学的态度?多年不联系,一见面就动手。都说出家人更有涵养些,这下可好,成恶僧了!
“以实玛利,”修女嬷嬷疾步走上来,“平日里我怎么劝导你的?要原谅我们的兄弟七十个七次。”
李彤双手合十,默默低头不语。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怒容,仿佛我并不是她的老朋友,而是抄了她家田地的阶级敌人。
“用不着!“我没好气地说道,心里依旧委屈不已,”老子又不欠她钱。”
嘴上这么说着,我站在那里却压根没动脚。李彤从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三年的修道院生涯可以让她性情大变。
我需要她一个解释。还有乔骁来,他死的时候绝不会超过二十三岁。是身患恶疾猝然离世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乱糟糟的,只是听着窗外的风一声比一声紧,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概是我的修为不够吧,”许久,李彤长长地叹息一声,“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会想起他。”
她的脸上似有无限凄婉,让我想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她。却又顾忌她刚才的不近人情,只好硬生生地杵在了那里。
“高中毕业,我便和乔骁来结了婚。”李彤缓缓开口,和着外面的钟声,给人以无限凄凉之感。“虽然知道他做得什么营生,却一直心怀侥幸。乔骁来不过是个小喽啰,又是中间人那一派的,不会有什么事情。”
“中间人?”我重复道,突然想起赵黎说的那桩公案。杀死周绥的凶手,他们截击的凶手。
不会这么巧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在心头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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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众神缄默()
“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她望着窗外的乱雪飞舞,轻声呓语,“他们像扔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曝尸街头。“
教堂里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仿佛天上地下的神魔使徒都在侧耳聆听。
“那天的雪真大啊,雪珠子都掉进他的眼睛里了。我就这样抱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冷下去,冷下去,最后冷得像一根冰柱子。他的眼睛那么好看,却再也不能看我一眼了 。”李彤开始低声抽泣。那声音连最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要热泪盈眶。
那个嬉皮笑脸的红衬衫小子,居然先我们一步,化作古人了吗?可他对着我和赵黎嬉笑怒骂的样子,近的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啊。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赵黎,你后来见过他吗?”她突然转移了话题,冷冰冰地问道。
“没有。”本想说他就在我家里,不知怎么舌头一拐弯就变了,“我们再没联系过。”
“是他!”她失声尖叫道,手中的玫瑰念珠应声而断,珠子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乔骁来就是他害死的!”
我愕然地盯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乔骁来这么本本分分的,怎么会头脑发热到夺权争利?”她的眼神锐利如刃,像是要跳起脚来将我生吞活剥一样,“一切都是赵黎指使他做的!”
他说, 我们截击了凶手。他说,我们杀了他。赵黎的声音在我耳侧回荡如低语。我几乎要捂住耳朵了。是他指使乔骁来挑起纷争,然后又斩草除根。是这样吗?这就是赵黎欲言又止,迟迟不肯告诉我的,真相吗?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有什么搞错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地驳斥着。
“被杀的大佬叫什么?“我战战兢兢地问道,暗藏着最后一丝侥幸。
“周绥。“她喃喃道,”这名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仿佛最后的审判降临,我脸色煞白如同被判了死刑。教堂里的温度一寸寸地冷下去,十二使徒转过脸,用他们没有瞳孔的双眼盯着我看,要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