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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中忘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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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记忆中醒来,抬起头笑着说:“阿芒就是我爸……”胡桑已经背着皮包走了,公寓楼的过道里空荡荡的,陈龙说的话在墙壁上反弹,最后只有一个“爸”字在空气中回荡……
  胡桑背着包走到西江市政广场时,刚巧遇上阿芒。阿芒问他要上哪去,他没说,只微笑着向他招手,然后便转身快步向火车站方向走;阿芒若有所失地站在广场中央的喷水池边,望着胡桑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天很蓝,喷水池里的水很绿;广场上的白鸽“扑扑”地飞到行人肩膀上,飞到阿芒的手上;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阿芒雪白的头发上。胡桑将不会忘记:这是他见阿芒的最后一面。
  胡桑背着包走到西江火车站时,钟楼上的大钟敲了一下。胡桑没吃午饭,空着肚子走进售票厅,买了一张去瑞金的火车票。从包里掏钱时,他发现侧袋里多了一叠钱——那是陈龙偷偷塞进去的。他紧紧握着这一叠钱,想着:陈龙省吃俭用攒下这些钱是为了去买书,可是,他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
  胡桑不忍再想下去,越是想起陈龙傻大个的汤圆眼睛你便越是喜欢他,越是忆起他被人哄骗、取笑的情景越心酸——但心酸又有什么用呢?我胡桑也只是孑然漂泊在茫茫人海中啊!
  这样狠下心来离开西江,回他的“伊甸园”瑞金,去寻找他失去的第一个记忆片断,胡桑将钱塞回包里,大踏步向候车室走去……
十.我们回不去了 
  胡桑去火车站的那晚,高为民和往常一样,九点钟准时去小明的卧室里,替儿子盖上被子。
  他将被子和床单的四个角都拉平,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小明突然在梦里浮出笑容,高为民笑了笑,弯下腰,轻轻在小明的脸蛋上吻了一下。
  正当他转身要走时,灯忽然亮了。小明从床上爬起来喊:“爸爸——”
  高为民有点意外,他回头望着小明问:“儿子,爸爸吵醒你了吗?”
  小明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揉揉眼睛说:“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呢?我的算术题不会做……”
  高为民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消失了。他仔细一想:对啊!凤英怎么还没回来呢?以前她都准时回来做晚饭的!
  “儿子,妈妈给你做饭了吗?”
  “嗯!”小明点点头,说,“今天妈妈还买了‘啃的鸡’给我吃呢!”
  “肯德基?那东西不能吃!吃了对身体不好!你知道吗?吃了肯德基的小孩都长不高!”高为民最反感王凤英迁就孩子。他想了想,问:“妈妈去哪了呢?”
  小明摇着头说:“妈妈吃完午饭就出去了,她说要我乖,等爸爸回来。”
  “午饭?”高为民皱着眉头问,“晚饭你吃的什么?”
  “‘啃的鸡’啦……”小明有些害怕地眨巴着眼,他怕爸爸骂他不听话,贪吃肯德基。
  高为民平息了脸上的怒容,微笑着对小明说:“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功课呢。”
  小明使劲点点头,翻身钻进被窝里。
  高为民微微摇了摇头,走到客厅里,打开台灯,拿出一张报纸,焦急地等待着……
  同一时间,在开往瑞金的火车上,硬座车厢的过道上睡满了大学生和农民工,他们把报纸当床单铺在地上。王凤英很多年没坐火车了,她一直在天上飞。挤满人的车上没空调,汗水粘着她的头发和雪白的脸颊,她理了理乌黑的头发。她的棉外衣粘在身上,丰满的曲线原型毕露。坐在她对面的胡桑把白衬衫脱了,只穿一件红背心。
  王凤英忽然笑了:“你过去就是这副流氓相。”
  胡桑冷冷地笑了笑:“你一直就是大家小姐?”
  “你一直就是个混蛋!最早就是你先惹我的,以后一直是你惹的祸!你这不负责任的混蛋!”
  胡桑收起冷笑,幽深的目光穿过王凤英身体,在他生命中沉没的第一个记忆片断就在她身上。那年他们都只有二十来岁,胡桑退了北师大的录取通知书,选择了南京师范大学——因为那所大学有全额奖学金;王凤英和高为民一起去了北京。这个选择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此刻,火车呼啸着南归瑞金。胡桑望向窗外的黑夜,说:“我们仨第一次离开瑞金去上大学,从赣州坐火车北上,高为明坐在你对面。那一天,我不大说话……”
  “火车开到安徽阜阳,你就下车了,只说了声‘再见’……你说了‘再见’后,我们再见时,是十多年以后了……”王凤英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现在,我们又坐火车回瑞金了……”
  “凤英,”胡桑幽幽地说,“我们回不去了……”
  王凤英忍不住笑了:“我早知道,我早知道回不去。你还骗我,十年前你还骗我!”
  “我没有骗你!十年前……如果十年前我不用去坐牢!我明明可以逃走的——如果我不回西江公园去见你!如果我不用坐牢,我们今天会在一起!”
  王凤英一脸疲惫,摇摇头说:“算了吧……胡桑,我们都老了……我们回不去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还要回忆起什么呢?”
  胡桑盯着窗外的黑夜,没有回答;窗外的黑夜贴在玻璃上,冷冷地偷窥着窗内的一对伤心人……
  2。。
  第二天早上,火车临近瑞金站时,他们向窗处望去:深的是树,浅的是水;起伏的是山,平坦的是田。当绿色像不可阻挡的梦飞过车窗外,溢满远望的视野时,胡桑知道:我终于回来了,我的故乡。
  但一切记忆的缘起都尘封在远古的梦里,绿水青山和蓝天白云依旧,故乡却永远成了故乡。因为故乡也在时间的铁轨上飞驰,一个人在同他的故乡说再见时,那便是永别。永别了!我的故乡,记忆中的瑞金,记忆中的瑞金一中!那毛泽覃的像镀上了金,那毛泽东的故居重新粉刷。胡桑、高为民和王凤英曾经在“红都影院”看电影,如今,红都影院没了,多了一个红都广场。贺龙和郭沫若曾经在瑞金一中宣誓入党,当年的会堂在风雨中倒了,旁边建起了逸夫楼;革命烈士牺牲的刑场“人民会场”成了瑞金一中的运动场。胡草和同学们在人民会场南边的绿草地上踢足球——或被足球踢,那些飞向蓝天的足球,在雪白的云朵和碧绿的笔架山的剪影中划过一条弧线,最终落到清澈的绵江河里——漂去了!我号召高(三)五班男生们集资买的足球!向北漂去了!我们高三五班同学的足球,漂到长江去了,漂到大海去了!夕阳把人民会场北面的烈士纪念碑的影子拖得老长,一群清秀的女生在纪念碑下排练文艺晚会的节目。
  胡桑和王凤英回来了,但七零年代的瑞金永远漂走了,漂走的不是七零年代的瑞金,而是他们的青春舞台;漂走的,是他们的青春年代啊!
  胡桑伯伯后来告诉我,他和王凤英坐在草地上看见我踢足球。我说:“是吗?我是大前锋呢!每进一次球,旁边拉拉队的女生们就不停地欢呼——你以前也在人民会场踢球吗?”
  “踢啊……我是后卫,高为民是前锋。”大伯说,“王凤英是拉拉队队长。那时我以为她只给高为民加油……等我‘挂靴’十几年后,她才说,那时我只为看你踢球的……”
  2005年5月,距高考还有一个月,我和高三五班的同学在人民会场上疯跑。胡桑和王凤英坐在烈士纪念碑的影子下。
  胡桑问:“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
  王凤英答:“不好不坏,和他在一个屋檐下,时间久了总有亲情……”
  “你还谈理想吗?”
  “什么叫理想啊?我们都老了……”
  “你本不想做编辑的。”
  “不想也还是做了啊,为他人做嫁……”讲到这,王凤英突然顿住。胡桑也低下了头。
  南风轻轻牵扯着柳枝,柳树的根葬在土里,柳枝不能和南风一起北上,柳枝的影子在绵河水里摇曳。《十送红军》的曲子在风中飘荡。王凤英和胡桑望着彼此的白发,回忆那时的河岸,回忆那时一同嬉笑怒骂——怅然中只觉此生虚度。
  王凤英突然问:“你记得十年前,我们在西江公园长凳上最后见面的那晚……”
  胡桑望向河边青草,渐渐回忆起那个夜晚。他还想起一个月前他故地重游,在那长凳上睡了一小觉;他也记得他一个月前在西江公园长凳下发现的秽物。这真是莫大的讽刺!眼前的风景突然失去了美感,胡桑沮丧地说:“食色,性也……”
  王凤英的心猛地一沉,像沉入了冰窖里,这句话把他们间所有的“故事”都否定了。他们再没有说话,只沉默着看绵江河的水北逝。
十一.翻墙而过的年代 
  专家组来评估瑞金一中时,我十五岁。我们一伙人在上课前十分钟到学校,但校门已经关了。我们跑到人民会场上,过去那儿有一段矮墙——我当年清剿“叛党”就是从那突袭过去的。我们跑去一看,发现矮墙没了,学校找人把围墙结得很高,上面还有许多玻璃片。弟兄们问我翻吗;我望着那座没有名字的漆黑色烈士纪念碑,说:“今天学校评优——怕死的留在这!”于是,二十来个不怕死的同学跟着我翻墙入校,在校长和评估专家面前跳下。原本笑容满面的校长立即目瞪口呆;专家们觉得这学校太穷了,连后门都不舍得造……
  三年后,我代表山东大学去青岛访问中国海洋大学,接见我的是当年和我一同翻墙入校的忠臣:刘兵。我到海大时正门没开,所以“故技重施”,翻墙入校。当我俩从墙上跳下时,两个披头散发的女生尖叫着跑走了。刘兵说:“草哥……我们好像到了女生浴室外。”我故作镇定,说:“小兵,没事!她们不晓得我是山大的,不抹黑!……她们晓得你是瑞金的吗?”刘兵说:“那个长头发的是我们系花……”当晚,我俩去理发室剃平了头,第二天换了衣服。这样易容后,我们约那系花一同去海边玩,那系花说昨天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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