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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漾手上动作逐渐放慢,越来越慢……
然后,停住。
她摁灭桌角台灯,偌大书房顿时只留下电脑那方荧光闪烁。
蒋时延靠住椅背,把小女朋友朝怀里拢了拢。
蒋时延知道唐漾想和自己说话,他没出声。
唐漾也没出声。
两人间的安静同呼吸一起发酵在昏黑里。
良久,唐漾在蒋时延的心跳声中安定下来。
“回来之前我出了点血,”唐漾明显感受到蒋时延身体的僵硬,“敖思切陪我去做了产检,宝宝和我都没问题,”蒋时延没放松,唐漾接着说,“我这段时间经常思考一个问题,思考要不要辞职。”
蒋时延搁在唐漾肩头的手微微收拢,他低头,将薄唇落在她发顶上,没再抬上去。
触感柔软,不知是蒋时延的吻还是唐漾的发顶。
唐漾发出一道细细的吞咽,声音不急不缓。
唐漾说:“我喜欢汇商的企业定位,我愿意在汇商工作,我愿意把最宝贵的上升期留给它。”
唐漾说:“可前提是它是和谐的,稳定的汇商。”
即便在这种时候,唐漾仍能保持清醒:“我知道换做其他银行闹出这种事,可能控场能力还不如汇商,可我真的想不通总行高层那些‘保人派’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釜底抽薪再整合重塑明显是汇商现在最该走的路,他们为什么总觉得是我的错?我把自己知道的事实说出来我有错?他们为什么针对我?为什么凭什么?”
唐漾谨遵医嘱克制情绪,最后还是微扬了音节。
再开口时,她嚅嚅唇,声线裹了些许哭腔:“我可以不进银行了,我安心养胎,生完蒋小狗我可以去公募,去私募,去对冲基金,或者去保险公司,哦对了,券商也可以,我专业对口,”唐漾抱着蒋时延的腕,瘪嘴问他,“你说好不好啊……”
舆论的枪口指向汇商,汇商总行高层的枪口指向唐漾。
腹背受敌,唐漾自认不是什么英雄,她真的尽力了,她对不起蒋小狗,总行高层不想想她唐漾是人,她唐漾拼死拼活也会心寒……
漆黑的空间里,怀里人轻微的呼吸好像落在蒋时延心头。
她呼吸微微抖,他心尖微微颤。
毫无疑问,蒋时延是最想唐漾辞职的人。
这段时间漾漾太累,压迫感让他无数次想扛着火…箭…炮去轰了汇商总部,最后仍只是轻轻给她盖上『毛』毯。
漾漾说出这样的话,他浑身上下几乎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让漾漾辞职,让漾漾辞职,你养她,你可以养她,说你愿意,说你想要!
可蒋时延太了解唐漾。
他和唐漾从十五岁走到三十岁,他了解她的喜怒,了解她的哀乐,和他转发唐漾感叹烈属那条微博第一次将漾漾送上热搜一样,他了解她每个心情说话的语气和停顿的句点。
“她喜欢汇商的公司定位”“她知道换做其他银行闹出这种事可能控场不如汇商”,她遭遇前后夹击,可她说的不是“蒋时延我要辞职”,她说的是“蒋时延我辞职好不好”……
蒋时延知道漾漾现在很脆弱,他说的话她能听进去,他想说心声,发疯一样舍不得她站在扑卷的狂澜里。
可无数话到嘴边,蒋时延薄唇启了启,碰在她发上的嗓音如同夜『色』下的溪流,说出口的终究是:“你现在的处境是其他银行可能想挖你,但汇商存在很大概率不会放你,你可以选择和汇商彻底撕破脸皮跳槽,但其他银行也要担心你会不会和他们撕破脸皮。”
蒋时延说:“你无意挑起风浪,但风浪因你而起,你辞职是‘保人派’想看到的结果,你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也是为其中的得利者做了嫁妆。”
蒋时延:“你可以缓一缓,看看能不能踩住风浪上去,你当然可以辞职,”蒋时延食指轻缓地刮在她白软的耳廓上,声音似风微柔道,“只要你做好决定,不会后悔,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想跳槽就跳槽,你想创业我给你注资,你想当家庭主『妇』,我就当每天拎着公文包回家的丈夫……”
蒋大狗难道还幻想他在玄关高喊“老婆我回来啦”,自己会在围裙上擦擦手,过去帮他解外套拎包吗?
你别说,画面感还挺强。
蒋时延温热的呼吸顺着唐漾发丝拂至她皮肤,唐漾后背贴着他,先前激动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她当然知道蒋大狗说的真心话,她人还在抽噎却忍不住逗他:“蒋总这么优秀,难道对太太没有什么要求吗,比如貌美如花,身价几何。”
奇怪的是,蒋时延这次没和漾漾『插』科打诨。
他稍微将她推起一段距离,然后弯身从隔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放在唐漾的旁边。
“如果不是不要蒋小狗对你身体不好,我甚至都不会关心蒋小狗,”蒋时延缓慢道,“比起所有的所有,蒋时延真正关心的,只有唐漾过得好不好。”
从前蒋时延甚至都不在意唐漾爱不爱他,他不自知地爱着唐漾就好了。
自他很开心地知道漾漾爱她后,他变得贪心了一点,希望漾漾一直爱他,以后比爱蒋小狗爱他。
一股温流淌进唐漾心里,暖暖的,好像在暗苦中夹着一丝丝甜。
唐漾抬头看蒋时延,盈着水汽的眼睛大而黑亮。
蒋时延一手握鼠标,一手覆上她搭在桌沿的手,他修长的手指嵌进她的五指,将两只手不疾不徐地变成十指相合的姿势。
蒋时延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夹,他看到自己以前胖子时期的照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廓羞得红了红,但为了哄她开心,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图片放大:“这是我们第一张合影,高一运动会,那个时候我好胖,你也不瘦。”
“这是我们第二章,还有宋贱人,我们去爬山,爬到一半在树下躲雨。”
“……”
“这是我们刚上大学,第一次到交大,你难得一次疯狂晃我胳膊让我帮你拍一张,你当时挑了一张没闭眼的让我发给你,可这几章我都没舍得删。”
“这是大三,我从台湾回来,你说你要去发男朋友,啊不,男闺蜜颜值逆天的投稿,拉着你室友给我照的,”蒋时延看向唐漾,“可我等了十年都没等到你给营销号投稿。”
因为蒋时延的照片都被她藏得好好的。
唐漾咬唇搡他,示意他翻下一张。
还有小脾气呢。
蒋时延勾勾她下巴,从善如流点箭头。
然后是两人大学毕业,毕业旅行,唐漾学士服,硕士服,高高抛起博士帽,然后还有她第一天到汇商穿的笨拙汇商套裙,越来越美,然后是前几天她睡着了,他偷偷拍的。
“这只爪子是什么?”唐漾故作生气。
蒋时延亲亲她指尖:“爱抚。”
唐漾温声:“不正经。”
蒋时延想吓她,忽然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可唐漾并没有被吓到,两人隔着衣物完全相贴,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
蒋时延突如其来地闷闷道:“抱紧一点,让蒋小狗从小学会在夹缝里生存。”
初秋夜雨敲窗,不远处灯火零星。
唐漾反身枕在蒋时延肩上,无声勾了唇角。
她想,真的是十年,不止十年……
她要有多幸运,才能遇到一个蒋时延,从始至终地陪在她身边,从来毫无条件地护她,然后爱她,一直懂她想要的,然后给她他能给的。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但好像只要有蒋时延在,唐漾便不会害怕。
晚天再昏黑,蒋大狗也会陪漾漾等到黎明,不是吗?
窗外雨烈如泼。
唐漾想,这是不是夏天彻底告别的最后一场大雨,她是不是再撑一会儿,就会等到一个新的季节。
————
九月第一个周末到来,唐漾等到昙信通过了总行审核、进入总行组委会投票流程的消息。
她提前设想了最坏结果,只觉得略略有些遗憾。
这个周末看起来稀疏平常,但也不平常——
蒋时延靠着前几个月延续至今的顶级流量身价翻番,在青年财富榜的位置从第八跃至第三。
还有就是汇商高层的案子临近开庭,魏长春却在狱中怀罪『自杀』。
第二条新闻一经发布,本来快要偃旗息鼓的‘保人派’再次燃起希望,这次他们提到把责任推给在九江『操』作下被a级犯刺死的汇商前信审处处长,邱凯。
因为公关原则就是这样,任何有舆论关注的事件,法律裁决是一方面,减少汇商涉案人员、让更少的人承担更大的责任是第二方面。
可这次,抬棺卸责,着实触到了人心最底线。
包括总行长在内几个都来了火气,摔杯放话:“让我变成前行长再来说这个问题。”
接着,这个周末还没过完,周日晚上,一个更猛烈的消息便经由监察委官媒揭『露』出来——
周自省手书长篇自检信,揭发涂臣在拘留处利用亲友探访时间,伙同不法分子,买凶毒杀魏长春。
周自省言简意赅,落笔清癯。
他写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最后且唯一的一点良知,大概就是说清所有真相。
他是学院派出身,逻辑清晰,将那些不清楚、不明白的款项逐一罗列。
就是这封长达五千字的自检信,周自省交代了他们越权授信、非法审批的每一起专案,『操』纵过的每一个项目,魏长秋请他们去会所聚头的每一次,还有千亿坏账的具体数额,小工厂的具体明目,汇商a市分行全行员工因为坏账这一栏在总行年度评审中少了多少绩效奖金,顶楼从来压着没说。
以及最末,一个不可言说的名字。
也正是这封长达五千字的手写信,将包括周自省本人在内,九江四位行长的罪名彻底定稳。
唐漾心里那块大石头稍稍上抬些,她和大多数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