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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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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一人低声道:“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殿下犹豫不决,等到了剑南,可就是插翅也难飞了。”正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另一个尖细的嗓音道:“是啊殿下,剑南是杨昭领地,全都是安排的他的亲信。强龙难压地头蛇,到了他的地盘上,殿下更无出头之日。”殿下不应,他又道:“这幸蜀之计也是他提出的,我看他是早有预谋,把陛下骗到剑南去,想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昨天下午殿下也看到了,他竟然敢抢到陛下前头去,当着众人的面和那什么吉少尹搂搂抱抱,哪里还把陛下放在眼里?现在就如此放肆,到了剑南还得了?他和安禄山,说不定也是早就串通好的,一个公然叛乱,一个在朝为内应,想瓜分李氏江山!不然他怎么会诓骗陛下把哥舒将军二十万大军推出潼关去送死,又唆使陛下弃西京百年基业于不顾,远去西蜀?准是想自己占地为王,和安禄山划地分疆!”

    殿下犹豫道:“杨昭的确罪该万死,但是咱们也不能轻举妄动”听那声音,赫然是东宫太子。

    陈玄礼道:“杜乾运一死,左右骁卫副将就都反正,杨昭还不知晓。现在他手下只有金吾卫那两千人不到,不过是充门面的花架子,不足为惧。”

    太子道:“咱们加上左右骁卫也只有两千人,其他都掌管在骠骑大将军手里。”

    陈玄礼道:“高将军已经答应不会插手此事,但作壁上观。”

    太子道:“就怕高力士不是真心。他跟随陛下几十年,对陛下忠心耿耿”

    陈玄礼道:“陛下春秋已高,早晚是要传位给殿下的。况且如今逆胡犯阙,以陛下花甲之龄,根本不可能再担起光复山河之任,还是要靠殿下。这些高力士都明白。”

    太子道:“安禄山起兵之始就把矛头指向杨昭,咱们除去杨昭,断了安禄山的口实,不是把锋芒引向自己。以咱们现在的实力,对付杨昭或可,但与安禄山相比,还不值一提。”

    陈玄礼道:“殿下也知杨昭只是安禄山的口实。安禄山造反是想夺位,自己称帝,杨昭在与不在,他要夺的都是李氏江山。况且安禄山以诛杨昭之名而反,天下人莫不对其切齿痛恨,咱们杀了他正是顺应民心。至于兵力,杀了杨昭之后,殿下便可自行决定去向,届时往河西、朔方都有军队拥护。”

    那尖细嗓门也道:“对对,王将军已去河西陇右招兵,日后都是殿下助力。”

    菡玉这回听出来了,这尖细嗓门是东宫的宦官李辅国。她忽然想起,在恒阳见到的那个和王思礼副将一起游说郭李请诛杨昭的内侍,她当时就觉得面熟,好像以前在宫里见过,但没有想起来。现在才回忆起,那人是李辅国的徒弟。

    她霎那间全都明白了。他说,兵变从来都是夺权的手段;还说,正是因为争不过他,所以才要他死。太子,却原来是太子。他当了十八年的太子,从青年当到鬓生华发,一直深居禁中韬光养晦,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有那么多人帮着他,哥舒翰、王思礼、陈玄礼、李辅国、高力士、左右骁卫的副将,也许还有皇帝。他们都要他死,就像二师兄说的,这天底下有几个人不恨他、不想他死?

    难怪他要逼哥舒翰出关,难怪他要倡幸蜀之策。他已经觉察到了,皇帝开始猜疑他,未来的皇帝暗中谋划除掉他,所以他把潼关、西京拱手让给安禄山,拖着整个李唐皇室给他垫背。

    她不赞同他的做法,但是事到如今,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手心里的饼屑都被汗水浸透,糊成一团。

    屋内太子仍然犹豫不决,陈玄礼道:“殿下请尽早决断,不然就要让杨昭占了先机。他正是准备今日出发时,金吾卫在前,左右骁卫在后,来个前后夹击”

    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侧耳细听,继而转身向门口走来。菡玉一惊,明白他已经察觉隔墙有耳,跑也来不及,连忙后退几步,装作刚从门口跑进来的样子,冲上去和陈玄礼撞了个满怀。手里的布包撞飞了出去,她飞身扑住,自己差一点撞上廊柱。

    陈玄礼疑道:“吉少尹,你在这里做什么?”

    菡玉打开布包,给他看里面的胡饼:“午膳未及准备,这是附近乡民进献的胡饼,陛下命我拿来给各位皇子公主。”见太子走出门来,上前去拜了一拜,献上胡饼。

    太子问:“陛下吃过了么?”

    菡玉道:“陛下命先赏赐给皇子及臣下。”

    太子道:“陛下还饿着肚子,我怎么能吃得下?你拿回去献给陛下罢。”

    菡玉恨不得拔腿就跑,但还是耐着性子道:“皇子臣僚们不吃,陛下必然也不肯吃。殿下不如先吃一块,这样臣回去也好劝说陛下。”

    太子想了想,拿了一块饼。菡玉又劝陈玄礼也拿了一块,重用布包好,极力以平稳的步子慢慢走出院子去。走出驿门,远远地看到杨昭骑着马立在围墙边。她拔足欲跑,却发现身后陈玄礼也跟着出来了,正朝她这边观望,只得放慢步子,一路向皇子公主皇孙们分发胡饼。

    好不容易挨到杨昭近旁,他也看见了她,跳下马来,笑问:“玉儿,你好些了?”不等她说话,又从怀中掏出那支玉笛来递给她,“对了,昨晚上你听着听着睡着了,我就替你把笛子收着了,现在完璧归赵。”

    菡玉哪有心思管那笛子,手捧胡饼举在他面前,一边瞥着远处的陈玄礼,一边低声道:“相爷,你快到前面金吾卫那里去。”

    他疑道:“金吾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急道:“不是金吾卫,是后面的”

    忽然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将她打断,十来个吐蕃使者拦住了杨昭的马,操着怪腔怪调的汉语说:“宰相,我们都还没有吃饭,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吐蕃的使者。”

    皇帝一行仓皇之间离开长安,臣子们都不知晓,这些吐蕃使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菡玉变了脸色,把手里的胡饼冲他们掷过去,颤声喝道:“走开!快走开!”一边拉着杨昭向后躲避。

    杨昭讶道:“玉儿,你怎么了?”

    菡玉急道:“别靠近他们!一定是人假”

    话未说完,再一次被嘈乱之声打断。远处陈玄礼所在之地,十几个士兵齐声大喊:“杨昭谋反!杨昭与吐蕃细作谋反!”

    菡玉大惊失色,连忙推他上马:“相爷快走!去金吾卫那里!”

    他翻身上马,伸手来拉她,被她推开:“你快走,我不要紧!”

    他伸着手坚持:“要走一起走。”

    那头已经有人张弓搭箭,羽箭嗖嗖的向他们飞来。她无可奈何,只得抓住他的手飞身跃上马背,面对面坐在他身前。骏马疾驰而出,她低下头以免挡到他视线,双手护在他背后,只希望或许能替他挡一些箭矢,尽量多挡一些。

    奔出西门外,他突然猛拉缰绳,骏马前蹄直立而起。她回头去看,只见远处小丘立着一名武将,箭在弦上,弓如满月,正对着她背心。

    轻轻一放,满月霎时萎顿,劲力全凝到箭尖上,挟万钧之势,带起破空厉响。她呆呆地盯着那向自己激射而来的利箭,忽然间天旋地转,眼前尽被挡住,看不到箭,也看不到挽弓射箭的人。

    嗤的一声轻响,是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近在耳畔,细微几不可闻。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到她额头上,她抬起头,只看见眼前一簇尖锐的箭尖,犹带着新鲜热血,从他心口里穿透出来。

    “糟糕,”他无奈地一笑,“我又忘了你是不怕刀兵的。”

    他骄横跋扈,目空一切,在他眼里世上的所有加在一起都不如他自己的身家重要。但最后他还是用性命换了她。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他手里还握着那支碧玉短笛。她开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伸手去抓他,他的衣袖流水一般从她僵硬的五指间溜过,只抓住那玉笛的尾梢,冷硬如冰。

    她跟着他重重地摔下去,扑面而来的尘灰蒙住了她的口鼻。她的脸埋在灰土中,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只紧紧攥住手中那支玉笛。

    有滚烫的血溅到她手上,有利刃刺透了她的肩背,有无数的人从她身上踩踏而过。

    她只是紧紧地攥住那笛子,紧紧地攥住,指节都已僵住了,只知道自己不能放,绝不能放。

    日头偏离了天中,六月仲夏的日光驱散了林间最后一点薄雾。午时正刻,他四十周岁的生辰,就这样来了,又这样去了。

    喧嚣声渐渐远去了,带走了他们想要的战果,也带走了她今生全部的牵系眷恋。

    她从尘土中抬起脸,十数丈之外,高高的辕门上,他竟还是在笑着,清晰如只在咫尺之远,仿佛这十丈的距离并不存在,生与死的界限并不存在,他依然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这手里的玉笛,真真切切地在她掌中,再也不会离去了,再也不会了。

    这情形就像昨天夜里,她也是这样握着他递过来的笛子,一人握住一头,谁也不放。她一抬头,就看到他轻浅的笑容,眼波里分明有情意闪动。

    他说,好,给你,一辈子,都给你。

    可是一辈子却这样短,这样短。

    镇魂调中卷碧玉笛完

篇外布谷() 
菡玉这几日来连续奔波劳碌,身心俱疲,虽是坐着,这一觉也睡得极沉,全不知周遭何时何事。后来略略醒转,大约是夜里凉气侵体,稍有了些知觉,又觉得头颈处酸麻不适,忍不住动了动,想更往他肩窝里靠去,寻个舒服的位置。脑袋这么一动,失了依靠,猛地往下一落,她心里一惊,霎时便醒了。心头犹存余悸,才发现自己是靠着身后的大树,身边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月亮已经下去了,四野黑漆漆的,荷塘中的蛙虫也停止了鼓噪,隐约可闻淙淙的水声,和荷叶相触的簌簌声响。她焦急地唤了一声:“相爷!你在么?”

    簌簌的声源处传来他的回音:“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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