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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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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汗,忽听使臣又冒出一句:“中原有句俗语叫‘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一直不明白,今天看见宰相阁下,才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书上说的也不都是对的。宰相这样的俊秀体貌,楚腰纤细,不输给二八小伙,根本不是传说的大腹便便能撑船嘛!”

    裴掌客眼前一黑。从来只知二八佳人,今天头一次听说二八小伙,还楚腰高帽人人都喜欢戴,但张冠李戴就不好了。胡俗或许喜称赞他人容貌,可我天朝宰相靠的是德度处世,不是脸蛋身材哇!他清了清嗓子,想向右相解释一下,右相却似浑不在意,摆摆手笑道:“年纪上身不由人,哪还能和年轻小伙子比。”

    右相真是平易近人。

    使臣见他高兴,愈发来劲:“我在见到宰相之前一直想,能做到一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宰相,不古稀耄耋,也半百花甲了。谁知宰相如此年轻,连胡子都没有,只有弱冠而立,又让我亲眼见识了‘嘴上没毛,半世不老’”

    裴掌客一个踉跄,撞到司仪丞身上,那边鸿胪卿也摇摇晃晃,三个人互相扶持才站稳。使臣不满被他们打断,等三人都站直了,意犹未尽地补上最后一句:“果然英雄出少年。”

    右相哈哈大笑:“贵使说话真是风趣。”

    鸿胪卿趁使臣停顿,连忙抢过话头:“相爷,明日朝上准备进献的贡品已挑选好了,都依次陈列在库房中。”

    右相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收敛笑意站起身:“那就去看看罢,有劳大卿带路。”

    裴掌客紧跟在鸿胪卿之后,还是不如使臣灵活,被他抢先一步越过,跟随在相爷另一侧,与鸿胪卿堪堪并行。

    库房里的贡品都已整理装妥贴上标签,明早直接上人手便可搬往朝殿。西域的贡品多是金银宝石,亮灿灿地排了满屋满架,大抵是按各国大小排列。俱兰国弹丸之地,一直排到最后一个架子,进贡的是该国特产金精石、雪莲干等药材和搜罗的珠玉珍宝,并无特别。右相看了一周,夸赞几句,又调了几件东西的位置,方问:“听说俱兰今年入贡了新鲜的雪莲,怎未得见?”

    俱兰使臣抢着回答:“雪莲长在严寒的雪山上,一路上都用冰雪保护,在长安水土不服,没法放在这里。”

    鸿胪卿咳了一声,接着道:“现养在阴面窖室里。”见右相似乎对这花颇感兴趣,便领着他到北面密封的库房去查看。

    雪莲喜寒,但又不能太冷,窖室里还开了一扇窗通风透光。四周墙根零散地堆了一些冰块,拥着中间十数盆雪莲花。雪莲名虽为莲,形态却与莲花大不相同,高不过一尺,密集的一簇绿叶上托着碗大的花盘,洁白花瓣被细碎绒丝笼得朦胧如雾,隐约透出一抹淡紫的艳色,让人觉得孤高只可远观,却又忍不住动起亲近芳泽的念头。这点倒是与莲花十分相似。

    右相道:“原来雪莲花长得这副模样。以前见干货只觉异香沁心,今日再见其形,姿态也这般妍丽,果然非是凡品。”

    裴掌客眼见俱兰使臣露出得意的笑容,心中大叫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开口道:“宰相这番话,让我想起贵国的一句俗语。”

    右相很给他面子:“哦?什么俗语?”

    “芝兰玉树。”

    这、这不是俗语好不好?

    “雪莲的香气就像芝兰,美丽外形就像玉树。不过这句俗语用在雪莲身上,不如用在宰相阁下身上更准确。宰相才是香气赛过芝兰、玉树临风啊!”

    “嗯哼!咳咳!”鸿胪卿大力咳嗽,一边狠狠地瞄裴掌客。裴掌客背过脸专心擦汗。右相身上是有香气,还挺浓的——是女人的脂粉香。真希望自己鼻子聋掉。

    右相果然有些不悦,转而问:“这么多盆,明日都要呈给陛下么?”

    俱兰使臣道:“因为怕路上不顺利,带了好多,到长安只剩一半。”他大概也觉出刚刚那声咳嗽是咳给他听的,看了一眼鸿胪卿,才说:“大卿阁下的意思,明天挑最好的两盆献给皇帝陛下。”

    右相点头道:“这样也好。剩下的那些怎么处理?这样难得一见的奇花,若就此丢弃,实在太可惜了。”

    使臣道:“宰相要是喜欢雪莲,不如”

    裴掌客从他一开口就瞄见鸿胪卿朝自己直使眼色,连忙偷偷拉了他袖子一下。使臣顿了一顿,改口道:“只要皇帝陛下高兴,永结友好,俱兰国每年奉上新开雪莲,在所不惜。”

    裴掌客额上的汗总算擦干了。这俱兰国的使臣还是挺机灵的,只是汉语学得不熟,偏还爱卖弄。外语不好害死人哪!

    一整日杨昭的心情都不错,傍晚早早回了家,还难得地和裴柔一起同桌吃了晚饭,一顿饭下来夸了厨子不下十次。饭毕也不像往常似的急着去书房,似乎有要留下的意思。裴柔看他高兴,便问:“相爷是不是碰上什么喜事了,也说来让妾身跟着欢喜欢喜。”

    杨昭笑道:“今天听着个有意思的,有人说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裴柔一怔,看他样子又不像在说反话,一时没有言语。

    杨昭又问:“我以前的样子你最清楚,你看我现在,和二十多岁那会儿比,差别大么?”

    裴柔心说:你二十多岁刚遇到我时,正是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要不是我接济救助,早饿死穷死了,哪能有今天的富贵权势。遂道:“相爷如今圣眷正隆,平步青云,大权在握,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早就今非昔比了,难为你还老想着以前的事。”

    杨昭接着追问:“我看起来难道真像二十几、三十来岁的人?”

    裴柔道:“像相爷这样不到四十的年纪便登上宰相高位,不说后无来者,大概也前无古人了,相爷比起李林甫、陈希烈那些年纪一大把的,就是胜在年富力强,年轻是相爷的长处呀,何必这么在乎呢?依妾身看来,相爷比他们有宰相风度多了,相爷要是对,要是把这胡子蓄一蓄,威仪定不输那些四五十岁的”

    杨昭笑容有些僵,打断她道:“比我年轻的宰相多了去了,还有在稚子拜相的呢。”他起身去盥手,又慢吞吞地擦了半晌,方转开话题道:“上次你给我的刺玫花膏挺好用,还有么?”

    裴柔道:“相爷这么快就用完了么?我那盒还剩一小半呢。”

    杨昭说:“快秋天了,每次剃须后脸上都干得很,就多用了点。”

    裴柔问:“相爷现在还是每天都剃须么?”迟疑了片刻,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相爷此举恐怕会遭人诟病”

    杨昭道:“陛下也知道我这半边下巴被火燎过,蓄起来只会更加失仪,剃须是不得已而为之,早就默许了。”

    裴柔见他似有不悦,未再接话,转头吩咐侍女去内寝取来妆奁:“我手头也只剩这小半盒花膏了,相爷若急着用就先拿去,回头我再使人去买。”

    杨昭点头道:“问问有没有其它的品种——香味淡点儿的。”伸手去接,却叫裴柔握住:“相爷的手怎么粗成这样,都起皮了。”顺手打开那盒花膏,拈了一点在他手背上,细细地揉开抹匀。还没抹完,杨昌突然进来,对他附耳说了句话,他立时喜上眉梢,抽手起身便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回头对她道:“我还有事要办,你早点歇息吧。”

    他步子跨得大,走得又急,杨昌小跑着才赶上:“相爷,你悠着点儿,小心脚下,吉郎中还在大门口呢。”

    杨昭吸了吸鼻子:“什么还在大门口,就知道你们办事不牢靠。都按我说的安排好了?”

    杨昌道:“相爷只管放心。冰窖里可比外头冷不少,相爷先把这两件衣服加上吧。”抖开手里的外衣给他披上。

    杨昭边穿边说:“加一件就够了吧,没那么冷。”

    杨昌道:“另外那件是给吉郎中准备的,小人觉得,拿在手里不如穿在相爷身上好。”

    杨昭笑道:“你心眼比我还多。”一边把另一件外衣也套上了。手上还留着刺玫花膏的浓郁气味,他把手别到背后,深吸了一口气,迎面的微风携来熟悉的香气,清淡几不可闻。还是这个香味宜人,不知道那家香粉铺子做不做芙蓉花膏他绕过门洞,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笑着迎上去:“玉儿,你可回来了。我有样新鲜物什给你看,你定然从没见过。”

    之三:父女夫妻

    菡玉一早去河边洗衣,回来时又遇见那只雉精,老远就看见他那身鲜艳的穿着,夹在灰白的芦苇丛中格外惹眼。上回他也是在这河边玩耍,叫几只狐狸追得跳进水里差点淹死,幸亏她看见救了他上来,居然一点都不长记性。

    他捧着一蓬花草,自她出现就站直了面朝着她,直到她走近,方有些腼腆地打招呼:“卓姐姐,早、早啊。”

    菡玉端着木盆,还是对他屈了屈膝:“姬公子早。”

    雉精有点手足无措,想伸手扶她,犹豫了一下,她已经站正了。他抓抓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的漂亮头发:“姐姐别这么客气,叫我龙涛就、就可以了。”

    菡玉只“嗯”了一声。姬龙涛有些忸怩,低头小声道:“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还不知道姐姐芳名呢。”

    当时他也问过她名姓,菡玉只说姓卓,谁知他就当这是她的姓了,一直卓姐姐卓姐姐地叫,听着有些别扭。菡玉也未多想,答道:“我名菡玉,菡萏之菡,玉石之玉。以后你也莫再叫我卓姐姐了。”

    姬龙涛大喜过望:“好!好!菡玉姐姐。”

    菡玉道:“这里常有狐群出没,四野空旷无遮挡,你又不习水性,可要小心。”

    姬龙涛连连点头:“我只是来采些苇絮筑巢,一直注意着四周的,这不,姐姐一过来我就知道了。不过,姐姐说什么我都依你,以后不来就是了。”

    菡玉狐疑地看了看他手里那蓬只夹着零星几根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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