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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鲜有人知,可事发当时季祎就在当场。就是因为这件事,季祎过了很久都对这个女人发怵,她拔剑挥去鲜血四溅事的场景在他的心中一直磨灭不去。此时看到秋明几提着剑慢悠悠的踱步过来,就算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季祎还是没守住内心最后一丝尊严,直接钻到了桌子下面。
“你怎么来了?啊?你不是在通州吗?谁让你来的?没圣喻你不能进京,你当初答应过朕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臣没忘。”秋明几冷冽如若寒潭之水的声音灌入季祎的双耳后,让他没忍住打了一个寒噤,接着,他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但是吏部现在都没人了,臣再不来帮助陛下,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咔嚓”一声,季祎临时找出来庇佑自己的保护物轰然倒地,看着掉落满地的奏章,季祎整个人都惊呆了。
秋明几居然挥剑把他的御案砍成了两半……
躲无可躲的季祎咽了口口水,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她,“你……”
秋明几迎上他的目光,勾唇一笑,“圣上好像不愿意看到臣下?”
这个女人此时的样子,跟那时一模一样。
季祎吓得往后一仰,绕是被砍坏的桌子撞到后背他也不敢喊疼,他扭曲着脸跟着笑了一下,违心地说:“怎,怎么会呢?朕好些年没见到你了,朕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巧了,臣也有好多话要对您说。”秋明几把剑一掷,眉毛吊起,整个人瞬间的气势比刚才她手中的脸还要锋利,“听说臣的哥哥被您罢免了吏部尚书之位?”
“这是因为某些原因做出来的权宜之计……”
“为了方便你把他杀了吗?”
“不,朕不是有意的,朕不是存心的。”
“皇上,您可真做得出来啊皇上。你让他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皇帝扒了官服的秋家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兄长十岁就跟随着你,他那时因为认你为主受了多少白眼和委屈你都忘记了吗?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侮辱他?他为你鞠躬尽瘁,一腔真心都给了你,你居然这么对他,你还要不要脸了?季祎啊季祎,你枉为人君,你等着落得跟先皇一个下场吧!”
让他像先皇那样癫狂得惹百官厌弃,然后被儿子亲手送葬吗?
“不要,朕绝对不要这样。”季祎挣扎着,想要抱住秋明几的腿,他努力的抓着能够抓的一切,挥舞双手间,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季祎从寝殿的床上惊醒。
他两眼发直,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重重的喘气声。
噩梦。
秋明几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噩梦!
季祎起身,拉开烦人的纱幔,鞋子也不穿,直接跑到殿中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喊了两声,贴身太监三禾从外殿急冲冲地进来,看到季祎失态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拜服下来,“陛下,您怎么了?恳请您保重身体啊。”
“朕保重不了,朕保重不了!”季祎几个跨步走到他面前,一边把他抓起来一边问他,“秋明几到哪儿了?她是不是快要进京了,啊?”
三禾不敢回答不上,他报上傍晚时探来的情况,“明几夫人一家已经到了京郊,在传书跟京兆府尹报备之后,决定明天下午进京。”
“她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想到刚才做的梦,季祎又忍不住浑身发抖。三禾握住他的手,只当他是衣着单薄给冻的,他找来衣裳袜履快速的给他穿上,担心地问:“陛下,是否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了。”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季祎咬着牙根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说:“把宫门打开,朕要去重霄馆。”
三禾一怔,不敢抗命,连忙转身去办。
季祎在原地走了两步,突然,他转身,对着一直坐在殿旁,此时已经站起来的史官道:“要是你想看朕的笑话,你就跟过来好了!”
赶回来的三禾在外隐隐约约听到这句话,连忙走进来禀告道:“皇上,可以走了。”
季祎一肃,绷着脸疾步出门。
三禾等他走后,叹了口气,转身朝那史官行礼,“大人,陛下今日心情欠佳,您可千万担待。今晚的事,您就当没看到吧。”
史官合上书本,支棱着眼睛看着他轻轻的说:“他疯了。”
三禾一惊,四下看了看,“您万万不能这么说啊。”
史官哼了一声。他低头收拾书简,起身一边走一边说:“你跟着他去吧。”
“那您去哪儿?”
“交班,回家,睡觉。”
三禾顿了顿,朝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 “多谢大人。”
穿过重重深宫,衣衫单薄的季祎停在重霄馆前。
这座圆形建筑的地位在宫中是同祈年殿般不容让人亵渎的存在。
季祎推开紧闭的大门,惴惴不安的走了进去。
这是在他把儿子赶出宫后,在泰常死后,在卢正唐死后,他第一次进这大殿。
奉于两旁的烛火架有一处很明显被人换掉的地方——那是供奉秋家新的灵仙的地方。季祎走过去,看着微弱跳动的烛火,伸手去扇了两下。
纹丝不动。
季祎有些失望地转身,又去看正对着门的主位高台上属于程家新任灵仙的烛火架,他和秋家新灵仙的一样,崭新,没有铭牌,没有标识,没有去向。
一种名为绝望得情绪在他心头涌起。
“青简。”
季祎哑着喉咙开口,声音听得他自己都觉得悲伤。
这里没有大臣,没有史官,他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伏在地上哭泣。
他在帝国神像前跪了下来。
“青简你在吗?朕又来看你了,你出来看看朕好不好?”
如果有灵仙庇佑,秋明几是不是就不敢在他面前乱来了?
“朕最近总觉得做什么都有点力不从心,朕是不是已经老了?”
他马上也快要40岁了,早年就已经抱了长孙……大半辈子过去,他完全没有因为是皇帝而享受到过什么,他自认为他算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啊!虽然做了很多在大臣们看来是不好的糊涂事,可造成那一切的,不都是因为那群老家伙不信任他吗?害死卢正唐的该是他们才对!
“他们都在逼朕,青简你知道吗?他们想像我对待先皇那样再扶持一个小皇子对付我!”
一国之君受制于人,多么的可悲啊。全部都是这些该死的士族的错!
“青简,朕知道是朕错了,朕害死了泰常,朕对不起他,新的灵仙相必也是因为这个怨恨朕,所以才迟迟不肯现身吧?”
新的灵仙……新的灵仙到底去了哪里?难道已经认了他某个儿子,认了程家哪个偏系的子女为主吗?
“但是你不一样啊青简,你小时候还抱过朕,朕是你看着长大的。”
如果能够得到青简的承认,那么他绝对可以摆脱这样的困境。他不要做一个像先皇那样可悲的皇帝,绝对不要!
“青简,朕求求你了。朕发誓,朕以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再也不做错事,不会让你受伤的。你还记得卢氏兄妹吗?朕……我一时害怕糊涂,害死了卢正唐,现在秋明几就在京郊,明天她入城要是找上门来……朕绝对会被她杀掉的!”
季祎悲从中来,越想越害怕,他往前挪了两下,嚎啕出声:“青简,朕求你了,救救朕吧,朕还不想死……”
“陛下。”简单而干脆,还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在季祎头顶上响起,“夜深了,您还没就寝?”
季祎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就被吓得停止哭泣不敢出声了。
他抬头看着端着烛台走过来的右相甘廉,有些尴尬,又有些委屈地问:“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甘廉站定在离他有五步之遥的地方,面无表情的解释:“今天轮到臣在重霄馆守夜。”
季祎吸了吸鼻子,一边拿袖子抹眼泪一边问:“那,右相您也睡不着吗?”
甘廉看着他,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一言不发。
这么晚了,怎么可能没睡?
季祎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不是,但是他又觉得有些冤枉,“朕不是故意的。”
甘廉半晌之后叹了口气,“您明日不召见大臣评复奏折了?”
“肯定还是要见的,只是青简……”
“青简大人若想见您,您白天来与晚上来又有什么区别呢?现在已经很晚了,还是容臣先送您回去休息吧。”甘廉说着便从他身边走过,重新推开了重霄馆的大门,“陛下,请您跟臣过来吧。”
季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
甘廉是三朝老臣了,他德高望重,冷静睿智,说的话季祎不敢不从。
他老老实实地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赶过来接人的三禾远远地看到甘廉提着灯领着季祎,连忙向身后的人招手,躲进了黑暗之中。
皇宫中少有植树,在这深冬的夜晚行走其间,反应过来的季祎还有点害怕。
他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疙瘩,可能是因为太愁了,他一开口便是说:“右相,明日秋明几就要入宫了。”
甘廉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他不咸不淡地问:“那您想好怎么应对她了吗?”
“没有。”季祎要是能有办法,他也不至于这么焦灼了。他想到方才梦中的情景,突然恶从心起,“右相,您说我把秋明几也杀了好不好?”
甘廉眯了眯眼睛,没生气,只是问:“若日后您再了无颜见下臣的事,您要将整个朝廷的百官屠尽吗?”
季祎讪笑,不敢再说话。
他倒是想。
甘廉却不想让他这么自己安静下去,他说:“秦始皇横扫六国,丰功伟绩堪称千古一帝,可是在大多数人看来,他是能与商纣一干亡国之君相提并论的暴君,您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他得罪了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