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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住在山上,没人搭理我,我哪里有什么好不顺心的?”秋静淞虽然这么说,却多少有点强颜欢笑的成分在。她停了一下,又忍不住说:“我最近在看《春秋》,你在读什么?”
“《世说新语》,”
“这书是从哪里得的?”
“易大人给的。”
“书这东西难得,你有机会见了,定要珍惜才是。”
之前可有人说,在清河,能识字有书的人,不超过几个呢。
秋静淞不忍程婧的时间荒废了,说着又是一顿提点,“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是府上却有师父。我原以为师父是轻浮浪荡,徒有虚名之辈,但这些天来我慢慢的发现,他是一个内心纯洁,并且有真才实学的先生。所以你千万不可放纵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那句话,你平日没事就多读些书。读书可以明事理,可以陶冶性情,这些东西学好了,对你不会有坏处的。”
“我知道了。”其实程婧很想让秋静淞留下来陪自己,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会去做——这是她与程茂林不同的地方。
烧着地暖的屋子,一进来就是满身的暖意。
秋静淞等适应了一番,才将自己的兜帽披风摘下来。程婧看着她,托着下巴问:“皇兄你是从山上走下来的?”
“嗯。”
“怎么不让正心哥哥背你?”
秋静淞笑道:“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为什么要辛苦他呢?”
“那……那你的鞋肯定湿了。”程婧把秋静淞扶到椅子上,抓着她的脚就不放了,“进屋这么久了都没感觉,怕是都给冻坏了。”
“哪里就像你说的这样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奴婢把暖脚炉搬过来了。
这大概就是程婧对这些人唯一满意的地方了。
“正心大哥是何时上的山?”
“昨日他上山给我送饭,后来下起大雪,我就没让他回来,正好今天雪又下小了,我想着来找师父,所以就一起了。”
把脚放到炉子上,冷热交替的感觉让秋静淞没忍住打了个激灵。她看程婧在看着自己,便又问她:“今日几时起的?”
“就刚刚。”
“知道师父起来了吗?”
“他怕是还在睡。”反正程婧没听到偏院那里有什么动静。她挤到秋静淞身边坐下,说:“反正皇兄你也不赶着回去,就先陪我在这里吃早饭,然后再去见钟先生,然后再过来用午膳。”
秋静淞感觉到她眼中的希冀,觉得应了她也没什么,便笑道:“好,听你的。”
虽说背后一切都有玉家操持接济,但姐妹俩的早饭都没有太过奢华。几盏小份的盏杯端上来,再上上一盘点心,便也罢了。
秋静淞等着奴婢给她夹了小半碗水饺,闻了味道后,拿筷子把里头挑开,瞧见那粉色熟透的猪肉团子,顿时就抿下了嘴。
她不好说自己不吃肉,只得旁敲侧击的问:“这是襄州本地人吃的钟水饺吧?”
服侍的奴婢还挺意外她居然知道这个,瞥到程婧看过来,她连忙低头称是,“本来饺子上是要淋红油的,但因为是早上,怕两位殿下腻了,所以就只在上头淋了些高汤。”
“费心了。”秋静淞放下筷子,笑了下说:“孤半月前在易大人家的桌子上见过。这水饺微甜带咸,兼有辛辣,虽风味独特,却不是很合孤的口味,辛苦你还是给孤换着乘碗丸子吧。”
程婧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说道:“既然我皇兄不喜欢,以后饭桌上就不必出现这个物什了。”
不知为何,个别伶俐一点的奴婢愣是听出她话里的不开心之意。
也是啊,皇子殿下好不容易才下山一趟,这怕也是他们兄妹二人好久没有的同桌吃饭了……
程婧可不管别的,她起身,在她们的注视下,笑眯眯给秋静淞舀了几个素馅抄手,“皇兄,你吃这个。”
秋静淞没有积食的习惯,稍微垫了下肚子她就停了筷。再喝了一杯热茶,看着日头差不多了,便在程婧的注视下去了偏院。
还没走到门前,秋静淞就闻到里间飘来药味。
她心觉不好,又不敢莽撞,只隔着门朝里喊了一声:“师父。”
里头闷闷地传来钟一杳的一声:“啊?”
秋静淞心下稍安,一边说话一边进去,“大早上的,您在做什么呢?”
穿过一两道屏风,还躺在床上大被在身的钟一杳不怎么开心的嘟囔说:“你小子,怎么又来了?”
秋静淞笑了笑,紧接着她便闻着屋子里厚重的药味皱了皱眉。她观钟一杳气色不大好,便坐到他跟前问:“您生病了?”
钟一杳不会瞒人,实实在在的叹了口气,“老头子刚被巧姐儿喊醒起来喝药呢。”
正巧这个时候离巧进来了,秋静淞见她,起身朝她点了点头,“巧姐。”
“你来啦。”看是秋静淞,离巧的神色舒缓了许多。她把手中端药的托盘放下,说:“老钟头前两天睡觉不仔细,所以着了凉。请大夫来给他开了两副药,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上了年纪,病会好的慢些,身子是不要紧的。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跟他说说话,药就放在这边凉,不急着喝。”
“好。”秋静淞点头,复又坐下。
钟一杳歪歪扭扭地靠着床架,病得精气神都没有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满意,“你今天来找我,是书都读完了?”
自送走玉春明,展骁和冯昭的那天后,说要住到山上去的秋静淞等秋家的护卫们把山上的小屋盖好后,还真的去了。此时已经是冬天,山上比山下还要寒冷,钟一杳和易希当时都觉得秋静淞肯定忍不了几天就会下来,连台阶都给她准备好了,可哪成想,竟是他们小瞧了她——秋静淞不仅在山上呆的住,熟悉了几天后连展正心都赶了下来。钟一杳当初还天天让离巧上去看,得知她每日卯时起床,亥时入睡,每日除了背诵带上山去的书籍外,就是练字,便也在心里认定他是一个逢说必做,内心坚定之人。
而秋静淞,她结庐在无人之境,本意就是为父母守孝。因为掩饰身份的原因,她不能穿麻,不能戴孝,但至少守在父母的衣冠冢墓前还是要做到的。不能饮酒,不能食糜,不入公门,不处吉事……身边这么多人在看,这些外务,她必须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她拒绝了钟一杳说要上山陪他的一片好心。
“学生在山上住,是因为喜欢安静,是想磨炼自己的心志。若因此而劳累老师,那可不应该。”
钟一杳虽身怀绝艺,但毕竟年纪大了,又受了许多罪,想当然是在府里养着比较好。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秋静淞就一直过着在山上读书,读完后继续下山拿书,再继续回山上读书的日子。
她根基不错,书看了一茬又一茬,很少有不懂的地方,就算有存疑,借还书时来钟一杳这里,也能找到答案。如此往复几次,钟一杳的才学真真是让秋静淞颠覆了之前对他的印象。
不管性格有多少瑕疵,只要有真才实学就值得被尊敬。知识可不和人一样,只有人规定下等人不能读书,可没有书不让下等人看的。
最近,秋静淞在读《春秋》,是她在奉阳卢府中,没有学完的《春秋》。
这是第一次给秋静淞读史,钟一杳担心她看不懂,不免又多问了一句:“你从这本书里看到了什么?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秋静淞顿了顿说:“若只是将此时当故事看,是没有什么让人不理解的。”
钟一杳点头,笑着问她,:“若是比作当下,当作前人之鉴呢?”
秋静淞看了一眼离巧,说:“若是……若是放在当下,让士族一再强盛下去,总有一天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第二个春秋。”
钟一杳不知道她说话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跟着她的话头问:“你觉得这样下去好吗?”
这个问题,让一个士族的女儿该怎么回答呢?
秋静淞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她终于明白父亲每次回到家中为何会是忧心忡忡了,因为她近日也因此忧郁不已。
他一心向着皇帝,怎么会不知道士族对国家深入骨髓的掌控对皇权有多么大的危害?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能决定自己政权,自己统治的皇帝,与没有无异。这种情况,要是放在盛时还好,若是国家发生战事,一旦出现求和党和主战党的分歧,没有一个有魄力的君王来领导这一切,犹如一盘散沙的下方士兵文官,该听谁的呢?
钟一杳的问题这个时候又跟着来了,“这种情况,你有方法解决吗?”
拿什么方法解决呢?
在大冬天,秋静淞的额头生生被逼出了细汗,“我不知道。”
钟一杳看着她,“《春秋》可是你主动要求看的。”
但是经历那么多事,秋静淞现在看的《春秋》已经跟在家时看的《春秋》完全不是同一本书了。
她一心为官,想做父亲姑姑那样的人,想让国家强盛,想辅佐一个盛世之君——可现在她才明白,要做到这些,首先就是要拔出与她连枝的士族!
这让她对这个国家整个的认知都产生了变化。
她忍不住喘息起来。
“这是怎么了?”钟一杳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吓得不轻,他连忙吩咐离巧说:“快,给他喝一杯凉水,别让我徒弟厥过去了。”
“欸。”离巧瞧着,手忙脚乱的跑出去,又跑回来。
一杯凉水下肚,秋静淞打了个寒噤,人也冷静了。
爬到床边坐起来的钟一杳一边拿手十分有规律的摸着秋静淞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带着她调整呼吸,“你心思细腻,师父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可看你这样子就不会想说,所以师父也就不问。《春秋》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你这次就看点别的,《诗经》可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