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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姨娘脸上都是遗憾。正这会儿,园门口那里传来一阵拨浪鼓的清脆响声,芳菲不由扭头去瞧。
陈婆子抱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儿正往这边来。
芳菲心头一喜。连忙走上前:“这是六弟?”
小男孩儿果真是虎头虎脑的可爱,穿着一件红绸小褂上面绣着年年有鱼。俩手捧着个大蜜桃,肉呼呼的小脚上只穿着一双袜子,却没有看见鞋。
“我来抱抱。”芳菲忍不住想要亲近,不料小男孩儿却将头一扭,埋在了陈婆子的怀里,怎么也不肯碰芳菲的手。
“四姑娘别在意,六少爷就是这个脾气。”香姨娘一面说,一面接过桃子交给松香。说来也奇,小男孩儿见了香姨娘立即眉开眼笑,被抢了东西也不在意,反而飞快的伸出两只小胖手攀附上香姨娘的脖子,一声声叫着“娘,娘。”
那声音又脆亮又好听,就像林子里的黄鹂鸟儿。
可声音落在芳菲耳朵里,却格外的刺耳。
香姨娘是他的娘,那黄姨娘又被放在了什么地方?
芳菲的手渐渐缩了回来,淡淡看着香姨娘如何怜爱似的抱着六少爷,如何摸索着六少爷的头,母子俩如何亲热。
“六少爷,这是你四姐,快叫人。”
香姨娘说了好几遍,男童又恢复了不理不睬的模样,只两手圈住了香姨娘的脖子不肯撒手。
“四姑娘,这。。。。。。这孩子的确有些执拗,像老爷。”
芳菲轻笑:“父亲老来得子,六少爷怕是心头宝,宠溺些,娇惯些也能理解。对了,怎么不见黄姨娘?”
香姨娘脸上的笑意凝了凝,“黄姐姐这日患了风寒,又怕自己把病气儿传给六少爷,就自作主张的搬去了花园后面的几间房。怎么,四姑娘还想见见?那我叫人把黄姐姐请来。”
芳菲一摆手,轻笑道:“既然病了,就不该劳动黄姨娘,还是我自己去瞧吧,只烦请香姨娘找人领路即可。”
香姨娘猜到多半不是闵芳菲想见黄姨娘,而是大太太惦记这个人。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何况。。。。。。六少爷在她的手心里攥着,黄姨娘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她自己应该十分清楚。
香姨娘叫松香送了芳菲和宝莲等人去后面看黄姨娘。
出了小花园,景色一下子就简单起来。声音也更加嘈杂,就算此时是雨天,还有不少人打着伞进进出出。
芳菲一看便明白了,这里就是下人们住的跨院嘛!
“黄姨娘就住这儿?”
松香忙笑道:“怎么会!黄姨娘好歹也是半个主子,虽然不及我们奶奶贵重,可还是六少爷的生母。如今她养病,奶奶安排她住了跨院旁边的丽泰苑。”
跨院的左角门一开,果然有一处小院子不大引人注目,它在西北角,属于不受人理会的小角落。
院子的格局也很局促,三间房围着个天井,什么花草树木都没有,连人人影都看不见。
松香眼睛一瞪,扯着脖子冲屋里喊:“这人都死绝了?还有没有喘气儿的,出来说话,四姑娘来了!”
松香这几句话真叫芳菲和宝莲大开眼界。
松雪的嫡亲妹妹,原来却是这么个人物!
☆、第303章、人善被欺,落魄黄氏
大太太身边的松雪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却迟迟没有嫁人。
宝莲还做一等丫鬟时,大太太房里的事都是她与云雀做主,倒也没叫松雪显出什么本事来。直到云雀赎身自己外嫁,宝莲做了管事娘子,才叫松雪这个丫鬟彻底崭露头角。
大太太也曾私下里问过,可愿意出去嫁人,松雪却执意留在家里。如今年纪大了,反而更添几分老成,颇得大太太喜欢。
芳菲在家里的时候,与松雪交往不多,自然也不知道她还有个这样的妹妹。
别说芳菲,就是宝莲她也不曾有过耳闻。
这位松香姑娘年纪不大,叉腰的动作,说话的口气,活脱脱一个市井刁妇,让人不自觉的生厌。
芳菲冲宝莲使了个眼色,宝莲会意,便往前站了一步,笑道:“松香姑娘,哪一间是黄姨娘的屋子?不劳驾你吭声,我们也不是外人,自己去就好。”
“那也好,”松香早不想在这儿伺候了,她跟着香姨娘吃香喝辣,早成了香姨娘的心腹之一。松香是有些看不上金安街老宅那些人的,不受宠的太太,没出息的少爷,一身是非的姑娘,怎比得上她们家这边的花团锦簇?
何况奶奶是打发她来黄姨娘这里,松香浑身不自在。
府里都在传,黄姨娘得的是痨病,染上就是死路一条,往日里这边小跨院别说是人影。就是鬼影都少见。
按照松香的心思,奶奶就该用一把大锁头将这门紧紧锁住,一日三餐送取。不准她们出来祸害无辜。
不过。。。。。。
这种话也只是松香私底下与人抱怨抱怨,却不敢当着香姨娘的面儿说。
彼时,她见宝莲打发自己走,巴不得一声,连忙就跑了,比兔子还快几分。
宝莲盯着那背影冷笑:“和她姐姐一比,却不知差了千百倍。”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何况是人?”芳菲莞尔:“说不定松雪从不在咱们面前提这个妹妹。就是因为羞愧难为情呢?”
宝莲想了想,释然一笑:“四姑娘说的对,松雪那丫头,最要面子的一个人。等回去咱们也别说。免得她脸儿上臊得慌!”
芳菲不紧不慢的一点头,顺着刚刚松香的指引上了青石台阶,雨水从青石台上哗哗往下流,房檐早有几处残垣,破瓦遮不住雨水冲刷,正混着浊泥击打地面。
再看那窗棂,只用嘴简陋的白蒲纸糊窗,这种纸不透气,不透亮。是窗棂纸里最廉价的那种。
芳菲留意到,不远处的墙角堆了几个缺了边角的大海碗,如今早就满满接了雨水。被闲置在那里。
“四姑娘,那是要干嘛啊?”宝莲也早看见了并排堆在地上的大海碗,养鱼?浇花?似乎都不是。
芳菲没有说话,只是木着小脸抬手叩响了门扉。
咚咚咚,门板太薄,敲打出来的声音清脆里也有一种疏松之感。
隔了好久。才有人在里面怯生生的回道:“松香姐姐,我们姨娘又病了。怕把病气儿过给松香姐姐。”
芳菲额头贴着门扉,轻笑道:“里面的可是媪佳妹妹?我是四姑娘,瞧黄姨娘来了,快开门!”
媪佳是黄姨娘的贴身丫鬟,也是黄姨娘的远方表妹。
黄姨娘进府时,连同妹妹一并带着,被抬举成姨娘之后,媪佳也就水涨船高,成了一等大丫头。
在富春的时候,媪佳性情活泼,常在小丫鬟们中间走动,大伙儿喜欢她性子爽利,关键是这丫头有些侠肝义胆的心肠,最喜拔刀相助,不管谁有了难,媪佳都肯帮一把。
芳菲十分喜欢这小丫头,还曾叫靖童把自己穿旧的衣裳送她几件。媪佳知恩图报,其后每年都会给芳菲绣一个小荷包,只在三年前停了下来。
敲门声与说话声震彻在媪佳的心扉上,听了门外这番话,媪佳激动的打开大门,一见面前这个脸上微有些红肿的少女,辨识良久,才发出惊喜声:“真的是四姑娘,真的是四姑娘。”
媪佳不等众人进屋,忙转身往回跑:“姨娘,是四姑娘来瞧您了。”
芳菲见门口没了人,只好叫净月等守在外面,自己带宝莲一个进了屋。
这屋子格局实在狭小,也不分什么内室前厅,窗户又是紧锁的,味道实在不好。
芳菲顺势往右手边去瞧,那就是刚刚媪佳跑去的地方。
黑洞洞的墙角似乎摆着一张拔步床,青灰色的幔子凝结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媪佳正慢慢扶着一人从床上坐起来,那拔步床实在老旧,只这么轻微的动作,便发出“咯吱咯吱”刺耳如老鼠咀嚼的声响。
天气本就阴暗,屋子又全是关着,芳菲只能借助从门口洒进来的一抹光亮往里打量。
“黄姨娘?”
芳菲终于看清,床榻上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子,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十出头,然而定睛一瞧,还真的是黄姨娘。
芳菲大吃一惊,黄姨娘她,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对方见芳菲这般吃惊,艰难的一笑:“叫四姑娘见笑了。”她又去叫媪佳:“快给四姑娘看座。”
媪佳四处寻半天,也没找到一把椅子。这屋子空空焉,如黑洞一般,连桌子的四条腿也是残缺不全的,还是媪佳找了块石头垫着,才勉强能用。
芳菲见她面色尴尬,遂笑道:“与我还客气什么?我便做这儿就是。”
芳菲贴着床边坐了下来,凝视对面的黄姨娘,不禁拉住对方的手:“姨娘,跟我回去吧。”
几句话一说出来,黄姨娘便再也忍不住,清亮的泪花顺着脸颊就往下淌。
媪佳急了,在一旁干跺脚:“姨娘,你哭什么?这是好事,四姑娘接你回去,总比在这儿受委屈强。”
媪佳真是个好姑娘,为了黄姨娘什么都肯做,“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芳菲面前,冲着青石板地面就磕头。
“媪佳妹妹,快起来。”芳菲一把揪住媪佳的衣领子,将小姑娘给拎了起来,“你是黄姨娘的妹子,我也从没拿你当个外人,要说着急,我见姨娘如今的处境,比你还急几分。好妹妹,擦干眼泪,别叫外面那些得志便猖狂的小人看了笑话,这以为咱们没人呢!”
媪佳破涕为笑,连忙用袖子擦了鼻子眼角,满怀期待的看着芳菲:“四姑娘一来,我们的心就敞亮了!”
黄姨娘悄悄拉了拉媪佳的衣袖,媪佳却鼓着脸道:“姨娘这次真该听听四姑娘怎么说。我一个人劝不好使,四姑娘比我更聪明,她来劝姨娘,姨娘总不能再叫那些小人欺负咱们了吧?”
黄姨娘忙偷瞥向芳菲,低声呵了媪佳:“什么欺负,咱们在这儿好好的,谁曾欺负过你我?”
媪佳眼睛鼓的溜圆,不敢相信黄姨娘到这个时候还要维护那些人,还睁着眼睛说谎话。
芳菲早瞧明白了,她也不与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