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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我们要永别了。我当然不会把长生术交给这些禽兽,他们不配得到这
种恩惠。为了无辜的白先生
,我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我马上要亲手抛弃自己的长生了,此刻我最
不能丢下的,倒不是这个‘
人间至宝‘,而是我的女儿,我的女人。我很高兴自己能有这样的心态,它
表明我已经从’神‘的地位
又回复到凡人了,而这正是我应该扮演的角色。永别了,我的风儿,我的毳
毳。
邱风走后不久,屋里的这伙人就要动身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被放走的邱
风已经知道这是白先生的家
,他们当然不会在这儿坐等警察到来。萧水寒以平和的态度服从他们的所有
安排,仅是在出发前,他突
然平静地吩咐:
“把白先生的遗体妥善埋葬,埋好我们再走。”
正要带他出门的喽罗愣住了,抬头看两个首领。蔡永文犹豫片刻,挥挥手,
让手下按萧先生说的去办。
然后他用英语向马丹诺解释着,后者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几个手下在山坡
的软地上很快挖好坑,把尸
体抬过来。萧水寒也跟过来,向白先生告别。死者的身体已经僵硬了,脸上
蒙着死亡的惨白。眉心有一
个很小的孔,几乎没有血迹。凝结在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恐惧或愤怒,而是惊
讶。萧水寒想,当热情真诚
的白先生喜悦地迎接新的客人时,这伙畜生一定是不加分说就给了他一枪。
白先生死不瞑目啊,他不理
解人类中竟然有这样的畜生。萧水寒回到屋里拿出一床毛巾被,盖在白先生
的身上,盖住他的脸。新挖
的土坑带着腥气,雪层上露出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索。死者被放进坑里,土一
锹一锹地扔下去,墓坑很快
填平了,又堆上枯枝败叶。萧水寒在墓前肃立一会儿,那伙人急着出发,但
没人敢催逼他。他终于转过
身向汽车走去,脸色看来很平和。蔡永文一直悄悄观察着他,这会儿暗暗松
了一口气。
萧水寒、马丹诺和蔡永文和一个喽罗坐在前边的车上,喽罗开车,蔡坐在前
排右位,萧水寒和马丹诺坐
在后排。其余五六个喽罗坐在第二辆车上,两辆车相跟着开出山区。他们不
知道,此刻龙波清、邓飞离
这儿只有几十里了,而先期赶到的侦察员已经隐身在房子周围,两具望远镜
正罩着这儿。龙波清在车上
接到报告,说绑匪们已经开始撤退,先是出来一辆车,萧太太抱着孩子上了
这辆车;现在又有两辆出来
了,马上要开出林区,萧先生在头一辆车上。那边的人请示要不要拦截?龙
波清看看邓飞,咬着牙说:
“放他们走!萧先生在车上呢。不要暴露,继续保持监视。”
绑匪的两辆汽车日夜兼程向西南开去,他们不敢走海关,要把萧水寒从一个
秘密路径带出国。上车后萧
一直在睡觉。后排座位上有两个人,他只能斜靠在座椅上睡,但他睡得很沉,
鼻息绵绵细细。马丹诺不
时侧脸看看他,在心里佩服他的定力。
他睡得很放松,还做了一连串的梦。他梦见自己是一个八岁的少年,在放学
的路上,仰着脸,惊喜地看
着天上的彩虹。彩虹有多大?大概有山那么大吧。彩虹的下半个圆藏在山那
边吧?那么,等他爬到山顶
,就应该能看到下半个圆了。他爬到山顶,仍然没看到下半个圆,他失望地
看着彩虹在天上慢慢融化。
也许,这件事的象征意义他在162 年后才懂得:这个世界永远是残缺的,没
有绝对的完满。他发明了长生
术,但也面临着新的残缺,新的无奈。
不过,只要母女安全,他就可以心无牵挂地了结这一生了。
手机铃声。蔡永文推醒他,把手机递给他:“是萧太太的。”他态度温和地
警告道:“我想你知道,不
要说不该说的话。“
萧水寒没有理他,接过手机。邱风的声音很清晰,不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水寒,我已经安全了,
已经到家了,现在邓大哥就在我身边。水寒,你好吗?“
萧水寒平静地问:“风儿,告诉我,前年夏天咱们在青岛海滨发生过什么事
情?”
那边的邱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丈夫是用这种方法确认她的安全和自由。她
很快答道:“有一个小男孩
扯脱我的乳罩,咬住我的乳头,我哭了。就是从那时开始,你改变了‘不要
后代’的决定。“
“我们在天元公司的楼顶看到了什么?那天就我们两人。”
那边稍稍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到了彩虹,是非常罕见的双虹。水寒……”
邱风哽咽了,她一定是想到
了那个对他们来说非常特殊的时刻。
萧水寒笑了:“很好,我放心了。我这儿很好。风儿,不要记挂我,好好活
下去。”
邱风急急地说:“水寒,你一定要回来!邓大哥要给你说句话……”
身边的马丹诺迅速把手机抢走,摁下断开键,向他做了个歉然的手势。萧水
寒没有生气,伸展双臂,美
美地打一个哈欠,扭头看看车外:“哟,已经下午了!这是什么地方?风景
这么漂亮。”
车上的人沉默着,不回答他的问题。外面是山区,显然已经是南方的景色了,
山上是高大的榕树、樟树
和粗大的野藤,道路在山坡上蜿蜒,车的右侧是深陡的山谷,水量非常充沛,
山流的咆哮伴着他们的行
程。夕阳的余晖洒在山顶,路上车辆很少,从对面开来的汽车的车窗上跳动
着金光。几十只鸟儿在他们
的下方盘旋升腾,忽高忽低,忽聚忽散,保持着一定的旋律,就像是一组节
奏欢快的音符。萧水寒啧啧
称赞着,又旁若无人地伸臂打一个哈欠:
“真漂亮,这儿作我的栖身之地也不错!”
他闪电般从座位上弹起,向前扑去,用强有力的双臂抱住司机的脑袋,喊一
声:“为了白先生!”卡查
一声,司机的脑袋软绵绵地垂下来,他的手还在拉着方向盘,汽车陡然转身,
狠狠撞向山崖,又陡然弹
回,向坡下窜过去。车上几个人的反应非常迅速,蔡永文立即扶住方向盘,
马丹诺同时出手,意欲制止
萧水寒,但他们到底晚了一步。汽车已经窜过路牙,在陡峭的山坡上碰撞着,
翻滚着,直向沟底落去。
它终于停下了,随之被狂暴的大火包围。
后边那辆车吱吱地刹住,几个喽罗惊慌地跳下车,跑到路边向下看。在深深
的谷底,一团火焰正在涧水
边熊熊燃烧,车上的人无疑已经没救了。后边,山路转弯处又来了两辆车,
他们远远看见了这儿的事故
,都开始减慢速度准备停下。那几个人匆匆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很快钻
进车里,匆匆逃离了现场。
邱风打电话时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一架直升机上,龙波清和邓飞就在她身
边。直升机在那两辆汽车的
上空盘旋,另外还有5 辆车远远地跟在后边。现在,要想消灭或逮捕绑匪很
容易,但萧水寒在车上,连同
他大脑中那无价的珍宝。所以龙波清不敢轻易下令拦截,他们在等待机会。
毳毳也在机上,她可能是饿狠了,不再挑剔,就着奶瓶咕都咕都地咽着。吃
饱了,她又恢复了好脾气,
盯着妈妈的脸,嘴角时时扯动一下,这就是她的笑容了。邱风把她贴在自己
的脸上,焦灼地看着机翼下
的大地。为了避免绑匪发现,直升机飞得很高,在这个高度她无法分清哪辆
车是丈夫乘坐的,只能看见
一辆辆小小的汽车披着夕阳在路上流淌,就像是一群闪着金光的金龟子。她
在心中喃喃地祈祷,希望丈
夫能平安归来。
但不久就传来了噩耗。下边报告说:绑匪们的两辆汽车中的一辆摔到山沟里
了,就是萧先生乘坐的那一
辆。剩下一辆现在正继续向前方逃窜。机上的人刹时间变得脸色惨白。直升
机迅速降低高度,看到了山
谷底部那团大火。邱风的神经已经崩溃了,邓飞心如刀割,简直不忍心看邱
风的眼睛。龙波清的脸色阴
得能拧下水,恶狠狠地咒骂着,下了命令:
“第一小组去拦截第二辆车!其余人向出事地点靠拢,尽量组织抢救!”
但他心里清楚,萧水寒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生还了,连同他大脑中无价的秘
密。他不能原谅自己,早知
如此,刚才他该冒险下令拦截的。他不明白那辆车为什么会突然掉到沟里,
是纯粹的公路事故吗?
不过萧水寒并没有死。这会儿他静静地躺在离火堆有百十米的地方。汽车落
崖后,第一次碰撞就把他弹
出门外了。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枝条扯破他的衣服,挂得他遍体是伤,但也有
效地减缓了他的冲劲儿。他
的意识深深地沉在黑暗中,但不久黑暗的渊面上划过第一道亮光。在比死亡
还要深的地方,一个声音轻
轻呼唤着,把他的意识聚拢。他慢慢睁开眼睛。
暮色笼罩着山谷,远处,汽车残骸冒着余光,传来人肉焚烧所特有的怪味儿,
带点甜稍,令人作呕。他
浑身上下尽是尖锐的剌痛,但他小心地活动头部,双臂,双腿,没有发现骨
折的迹象。他完全清醒了,
知道自己逃过了这一难,不免摇头苦笑:上帝真是个脾气怪戾的老人哪,你
看他是如何安排人的命运的
,渴求长生、妄图“富可敌球”的几个黑道枭雄都死了,这会儿正在那个火
堆里焚烧,而一心求死的人
倒结结实实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