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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玛丽娅·路易莎·邦巴尔()
玛丽娅路易莎邦巴尔(1910—1980),生于德尔马尔,是20世纪智利文坛上一位杰出的女作家。她从小喜爱文学,曾在欧洲留学,受乔伊斯、沃尔芙等意识流作家的影响颇深。主要作品有长篇最后的雾,中篇穿裹尸布衣的女人和短篇集多种。
树
演奏家在钢琴前坐下来,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顷刻间他屏息凝神进入最佳状态。灯火通明的大厅内光线渐渐地暗淡下来,一束炭火般轻柔的光聚集在舞台上。旋即,美妙的钢琴曲悠然奏起,打破了沉寂。那乐曲明快、高亢、奔放、婉转,在演奏大厅中萦绕回荡。
“可能是莫扎特的作品。”普利西塔揣摩着。“如果不是莫扎特的曲子,一准是斯卡拉蒂的曲子。”普利西塔像往常一样又忘记在开演前索取一份曲目单了。她对音乐懂得太少了!这并非由于她缺乏乐感或对音乐不喜爱。在儿时,她主动要求学习弹钢琴而她的姐姐们却是让人逼着才肯学琴的。如今姐姐们已经弹得不错了,拿到琴谱只需瞥上一眼就知道如何演奏。可是普利西塔呢,她刚开始学弹琴的那年就中途辍学了。其原因既简单又令人难为情。普利西塔总是不能识别低音号谱。“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只能记住高音号谱呢?”父亲对她是如何恼怒啊!父亲时常呼唤着故去的母亲的名字抱怨着:“让我,一个失去妻子的男人管教这么多女儿,我简直吃不消了。我可怜的卡门!假如你在世也肯定会对普利西塔的教育问题而大伤脑筋的。这孩子是个弱智儿。”
在性格各异的六姐妹中,普利西塔年龄最小。父亲有了这个小女儿时早已为教育另外的五个女儿累得精疲力竭。力不从心的父亲只求清闲省心,就将小女儿说成是弱智儿。父亲说:“我不再努力了,反正也是无济于事,就随她去吧!她不爱学就不学。她爱待在厨房里听人讲鬼怪故事就让她听去好了!如果她长到十六岁时还喜欢布娃娃,就让她去摆弄布娃娃吧。”就这样,普利西塔完好地保存着她那些玩具娃娃,她自己也一直处于混沌无知的状态。
做一个无知的人是多么惬意呀!她拿不准谁是莫扎特,不了解他的身世,他的影响,也不懂得其创作技巧。现在,在演奏大厅里,普利西塔就听任莫扎特的乐曲牵着她的手去漫游。
莫扎特确实在引导她,带着她走过一座小桥,桥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从铺满玫瑰色沙石的河床上流过。普利西塔身着白色连衣裙,撑着一把镶有花边的阳伞。那伞小巧玲珑其形状就像一副蜘蛛网,她把伞靠在肩头。
“普利西塔,你长得越发年轻了。我昨天碰到了你丈夫,我是说碰到了你以前的丈夫,他的头发可全白了。”但是,普利西塔没有答话,她脚不停步。穿过了莫扎特为她架设的那座小桥,返回了她青少年时代喜爱的花园。
喷泉的水柱从高处落入水中,发出悦耳的欢唱。十八岁的普利西塔梳着栗色的发辫,她的秀发长及脚踝,粉红色的脸庞,托着一双黑黑的仿佛在发问的大眼睛。丰满的小嘴边总是挂着甜蜜的微笑。她飘逸优雅的身材美妙绝伦。她坐在泉水边思考什么呢?不,她什么也没想。人们常常议论她说:“普利西塔的幼稚无知就如同她的天生丽质一样令人惊叹。”然而,普利西塔不在意人们说她无知,在舞会上受到冷遇也不放在心上。小伙子们纷纷向她的几个姐姐求爱,姐姐们都出嫁了。可是从来没有人向她求婚。
莫扎特现在把她带到一个天蓝色大理石台阶前面,让她顺着长满百合花的台阶走来,接着,又为她开启了带金色尖头的铁栅门。普利西塔扑到她父亲的老朋友路易斯怀里。她的双手紧紧搂住路易斯的脖子。从孩提时起,每当受到人们的冷落,她总是去找路易斯玩耍。路易斯把她高高举起而她则用双手吊着她的脖子发出小鸟般的欢快的笑声。普利西塔狂吻着路易斯的眼睛、前额和他那已经发白的、乱蓬蓬的头发。(难道他从来不曾年轻过吗?)路易斯总是对她说:“你是一串项链,你就像鸟儿的羽环。”
就因为如此,普利西塔嫁给了路易斯。在这个沉默寡言性情忧郁的男人面前她不再感到自己的无知、贪玩和懒惰是过错。可是如今,过一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明白了,她与路易斯的结合并非出于爱情。只是她无法解释,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嫁给了他而某一天又突然离他而去。
此时又是莫扎特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以越来越快的节奏将她拖回原路,飞快地,逃也似地退回到桥的那一边。太阳伞和透明的白裙子都消失了。莫扎特柔美刚劲的乐曲终了,关闭了通往她过去的大门。她又重新回到现实中,回到演奏大厅,她身着黑色礼服,机械地随着听众们鼓掌。此时大厅内又恢复了通明的灯火。
音乐厅再度暗下来,又是演奏前的沉寂。现在是贝多芬在以他的美妙乐章激荡着春天月色下的大海,滚滚波涛将大海带到遥远的尽头。普利西塔向着海滩走去,向着远去的平静的海面走去。这时,海水却悄然地迎面涌来,将她包围,轻柔的海浪托起她的脊背,推着,送着一直把她带到路易斯身旁,让她的面颊触到路易斯的胸膛。此时,海水无声无息地退去了。
“你没有心脏,没长心脏!”她经常这样对路易斯说。她丈夫的心跳如此低沉,她只是在偶然间听到过他的心跳声。
“你在我身边却不和我亲近,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呢?”每当就寝前路易斯在卧室里翻阅当晚的报纸时,普利西塔就这样抱怨他。
“因为你长着一双受惊小鹿似的眼睛。”她丈夫边说边亲吻她。于是,她立即兴奋起来,高兴地让他把长满白发的头枕在自己的肩头。“啊,路易斯那满头银光闪闪的白发!”
“路易斯,你从来没给我讲过,你小时候头发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你也从不告诉我,你十五岁就开始长白头发时你妈妈有什么反应?她说什么来着?她笑了还是哭了?你呢?你是感到自豪还是难为情?在学校里,你的同学们是怎么议论你的?告诉我,路易斯,告诉我!”
“明天我会讲给你听的。我困了。普利西塔,我累极了。关灯吧。”他下意识地躲开她睡着了。而她呢,整夜都紧紧挨着他的肩膀,追随着他的呼吸,寻求温暖。就像枯萎干渴的植物拼命伸展它的枝蔓寻求赖以生存的阳光和水分那样。
每天早上,当女佣人打开百叶窗时路易斯已不在她身边了。他早就悄悄地起床,连早安也不问就走了。因为他生怕惊醒他的小鸟,怕小鸟又搂住他的脖子不放。“五分钟,路易斯,就五分钟,你再陪我五分钟吧,这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她总是这样请求他。
她醒了。啊!她每天醒来时是多么忧伤啊!可是,奇怪的是,每当她走进更衣室就像有什么魔力似的,她的不快就烟消云散了。
像浪涛在奔涌,在远方澎湃,又像林海中的窃窃细语。这是谁?是贝多芬吗?不!是那棵紧靠更衣室窗旁的大树。只要走进更衣室她就感到房间里充满了温馨。早上待在卧室里多闷热呀!那儿的阳光多刺眼呀!而在这间更衣室里,不仅凉爽,景色也十分宜人。花色模糊的装饰布窗帘,树的浓荫映在墙上,恰似奔腾的清凉的水流。镜子将树的影子映出来,仿佛使人进入了无边的绿色森林。这一切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简直像来到了水底世界。从巨大的橡树上总是传来嘁嘁喳喳的鸟鸣,因为全区的小鸟都飞到这里歇息。这是窄窄的街区里唯一的一棵树。这条街处于城市的一端。它倾斜而下直通小河边。
“我很忙。不能陪你了我有许多事要做、来不及回去吃午饭了。啊,是的,我在俱乐部呢,我有应酬。你自己吃饭吧。你先睡吧。不,我说不准。普利西塔,你还是别等我为好。”
“我要是有朋友该多好啊!”普利西塔叹息着。可是,所有的人都讨厌她。如果不那么幼稚多好啊?可是,怎么可能将失去的一切一下子补回来呢?要想做个聪明人,应该从小时候就开始学习,不是吗?
她的几位姐姐总是在各自丈夫的陪伴下到处去游玩而路易斯却不是这样。为什么他不直率地对她说明,他对她的无知、胆怯、甚至对她只有十八岁而感到难堪呢?路易斯不是曾要求她对外人讲自己的年龄时至少要说已经二十一岁了吗?好像太年轻也成为见不得人的事了。
晚上,他总是那样疲劳,早早就睡着了。从来不等她把话说完。他对她微笑着,这是事实,但那笑是强装出来的一种假笑。他对她的爱抚也是心不在焉的。他为什么要娶她呢?是出于某种习俗吗?或许是为了密切与她父亲的多年友谊?也许生活对某些男人来说,无非是随凡就俗,似乎非这样不可,否则将会引起混乱和失意,就会有一些男人在街上闲逛,他们不修边幅,穿戴愈来愈差,胡子越来越长。路易斯的生活就是用所谓的工作把一天的分分秒秒都填得满满的。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这么看来,父亲说自己智力低下是说对了。
“我想看看雪景,路易斯。”
“今年夏天我带你去欧洲。那时欧洲正好是冬天,你就可以看到雪景了。”
“我早就知道当这里是夏天时欧洲是冬天。我还不至于那样无知。”
有时,为了唤起丈夫的狂热的爱情,她就扑到他的怀里,吻他,边哭边呼唤着:“路易斯!路易斯”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事。”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呢?”
“什么事也不为,我只是想叫你,我喜欢这样叫你。”
于是他笑了。他善意地接受了普利西塔新发明的游戏。
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