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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终于有一个看中二姐的人上门来了。他是一个公务员,没有什么钱,但是诚实可靠。我总认为这个年轻人下决心求婚,不再迟疑,完全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我们给他看了于勒叔叔的信的缘故。
我们家赶忙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决定婚礼之后全家都到泽西岛去小游一次。
泽西岛是穷人们最理想的游玩地点,路并不远;乘小轮船渡过了海,便到了外国的土地上,因为这个小岛是属于英国的。因此,一个法国人只要航行两个钟头,就可以到一个邻国去看看这个民族,并且研究一下在大不列颠国旗覆盖下的这个岛上的风俗,那里的风俗据说话直率的人说来是十分不好的。
泽西岛的旅行成了我们朝思暮想,时时刻刻盼望、等待的一件事了。
我们终于动身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事:轮船靠着格朗维尔码头生火待发;我的父亲慌慌张张地监视着我们的三个包袱搬上船;我的母亲不放心地挽着我那未嫁姐姐的胳膊。自从二姐出嫁后,我的大姐就像一窝鸡里剩下的一只小鸡一样有点丢魂失魄;在我们后边是那对新婚夫妇,他们总落在后面,使我常常要回过头去看看。
汽笛响了。我们已经上了船,轮船离开了防波堤,在风平浪静,像绿色大理石桌面一样平坦的海上驶向远处。我们看着海岸向后退去,正如那些不常旅行的人们一样,感到快活而骄傲。
我的父亲高高挺着藏在礼服里面的肚子,这件礼服,家里人在当天早上仔细地擦掉了所有的污迹,此刻在他四周散布着出门日子里必有的汽油味;我一闻到这股气味,就知道星期日到了。
我的父亲忽然看见两位先生在请两位打扮很漂亮的太太吃牡蛎。一个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拿小刀撬开牡蛎,递给了两位先生,再由他们传给两位太太。他们的吃法也很文雅,一方精致的手帕托着蛎壳,把嘴稍稍向前伸着,免得弄脏了衣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喝了进去,蛎壳就扔在海里。
在行驶着的海船上吃牡蛎,这件文雅的事毫无疑问打动了我父亲的心。他认为这是雅致高级的好派头儿,于是他走到我母亲和两位姐姐身边问道:
“你们要不要我请你们吃牡蛎?”
我的母亲有点迟疑不决,她怕花钱;但是两位姐姐马上表示赞成。我的母亲于是很不痛快地说:
“我怕伤胃,你买给孩子们吃好了,可别太多,吃多了要生病的。”
然后转过身对着我,她又说:
“至于约瑟夫,他用不着吃了,别把小孩子惯坏了。”
我只好留在我母亲身边,心里觉得这种不同的待遇很不公道。我一直望着我的父亲,看见他郑重其事地带着两个女儿和女婿向那个衣服褴褛的老水手走去。
先前的那两位太太已经走开,我父亲就教给姐姐怎样吃才不至于让汁水洒出来,他甚至要吃一个做做样子给她们看。他刚一试着模仿那两位太太,就立刻把牡蛎的汁水全溅在他的礼服上,我于是听见我的母亲嘟囔着说:
“何苦来!老老实实待一会儿多好!”
不过我的父亲突然间好像不安起来;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瞪着眼看着挤在卖牡蛎的身边的女儿女婿,突然他向我们走了回来。他的脸色似乎十分苍白,眼神也跟寻常不一样。他低声对我母亲说:
“真奇怪!这个卖牡蛎的怎么这样像于勒!”
我的母亲有点莫名其妙,就问:
“哪个于勒?”
我的父亲说:
“就就是我的弟弟呀如果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美洲,有很好的地位,我真会以为就是他哩。”
我的母亲也怕起来了,结结巴巴地说:
“你疯了!既然你知道不是他,为什么这样胡说八道?”
可是我的父亲还是放不下心,他说:
“克拉丽丝,你去看看吧!最好还是你去把事情弄个清楚,你亲眼去看看。”
她站起身来去找她两个女儿。我也端详了一下那个人。他又老又脏,满脸都是皱纹,眼睛始终不离开他手里干的活儿。
我的母亲回来了。我看出她在哆嗦。她很快地说:
“我看就是他。去跟船长打听一下吧。可要多加小心,别叫这个小子又回来缠上咱们!”
我的父亲赶紧去了,我这次可跟着他走了。我心里感到异常激动。
船长是个大高个儿,瘦瘦的,蓄着长长的颊须,他正在驾驶台上散步,那不可一世的神气,就仿佛他指挥的是一艘开往印度的大邮船。
我的父亲客客气气地和他搭上了话,一面恭维一面打听与他职业上有关的事情,例如:泽西是否重要?有何出产?人口多少?风俗习惯如何?土地性质如何等等。
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谈论的至少是美利坚合众国哩。
后来终于谈到我们搭乘的这只船:“快速号”,接着又谈到船员。最后我的父亲才有点局促不安地问:
“您船上有一个卖牡蛎的,看上去倒很有趣。您知道点儿这个人的底细吗?”
船长最后对这番谈话感到不耐烦了,他冷冷地回答:
“他是个法国老流浪汉,去年我在美洲碰到他,就把他带回国。据说他在勒阿弗尔还有亲戚,不过他不愿回去找他们,因为他欠着他们钱。他叫于勒姓达尔芒什,或者是达尔旺什,总之是跟这差不多的那么一个姓。听说他在那边曾经一度阔绰过,可是您看他今天落魄到了什么地步。”
我的父亲脸色煞白,两眼呆直,嗓子发哽,说:
“啊!啊!好很好我并不感到奇怪谢谢您,船长。”
他说完就走了,船长困惑不解地望着他走远了。
他回到我母亲身旁,神色是那么张皇,母亲赶紧对他说:
“你先坐下吧!别叫他们看出来。”
他一屁股就坐在长凳上,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
“是他,真是他!”
然后他就问:
“咱们怎么办呢”
我母亲马上回答:
“应该把孩子们领开。约瑟夫既然已经全知道了,就让他去把他们找回来。千万要留心,别叫咱们女婿起疑心。”
我的父亲好像吓傻了,低声嘟哝着:
“真是飞来横祸!”
我的母亲突然大发雷霆,说:
“我早就知道这个贼不会有出息,早晚会再来缠上我们!倒好像一个达夫朗什家里的人还能让人抱什么希望似的!”
我父亲用手抹了一下额头,正如平常受到太太责备时那样。
我母亲接着又说:
“把钱交给约瑟夫,叫他赶快去把牡蛎钱付清。已经够倒霉的了,要是再被这个讨饭的认出来,在这船上可就有热闹看了。咱们到船那头去,注意别叫那人挨近我们!”
她站了起来,他们在给了我一个五法郎的银币以后,就走了。
我的两个姐姐等着父亲不来,正在纳闷。我说妈妈有点晕船,随即问那个卖牡蛎的:
“应该付您多少钱,先生?”
我真想喊他:“我的叔叔。”
他回答:
“两个半法郎。”
我把五法郎的银币给了他,他把找头找回给我。
我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一只满是皱痕的水手的手,我又看了看他的脸,那是一张贫困衰老的脸,满面愁容,疲惫不堪,我心里默念道:
“这是我的叔叔,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
我给了他半个法郎的小费,他赶紧谢我:
“上帝保佑您,我的年轻先生!”
说话的声调是穷人接到施舍时的声调。我心想他在那边一定要过饭。
两个姐姐看我这么慷慨,觉得奇怪,仔细地端详着我。
等我把两法郎交给我父亲,母亲诧异起来,问:
“吃了三个法郎这不可能。”
我用坚定的口气宣布:
“我给了半个法郎的小费。”
我的母亲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望着我说:
“你简直是疯了!拿半个法郎给这个人,给这个无赖!”
她没有再往下说,因为我的父亲望望女婿对她使了个眼色。
后来大家都不再说话。
在我们面前,天边远远地仿佛有一片紫色的阴影从海里钻出来。那就是泽西岛了。
当船驶到防波堤附近的时候,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我想再看一次我的叔叔于勒,想到他身旁,对他说几句温暖的安慰话。
可是他已经不见了,因为没有人再吃牡蛎;毫无疑问,他已回到他所住的那龌龊的舱底了,这个可怜的人啊!
我们回来的时候改乘圣玛洛号船,以免再遇见他。我的母亲一肚子心事愁得了不得。
我再也没见过我父亲的弟弟!
今后您还会看见我有时候要拿一个五法郎的银币给要饭的,其缘故就在此。
赵少侯译
作品简析
我的叔叔于勒是莫泊桑最着名的名篇之一。发表在1883年8月7日法国的高卢人日报上,是一篇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杰作。收入集羊脂球。这篇文章主要通过“我”一家人在去海岛观光途中,巧遇叔叔于勒经过,刻画了菲利普夫妇在发现富于勒变成穷于勒的时候的不同表现和心理,揭示并讽刺了在金钱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中,钱既然能使互相对立的人亲密无间,同样也能使非常亲近的人分道扬镳。也侧面反映了阶级社会里,人与人,尤其是下层小人物之间挣扎而辛酸的生活实质。
项链
世上有这样一些女子,面庞儿好,风韵也好,但被造化安排错了,生长在一个小职员的家庭里。她便是其中的一个。她没有陪嫁财产,没有可以指望得到的遗产,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使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子来结识她,了解她,爱她,娶她;她只好任人把她嫁给了教育部的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