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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她说,“我要回家去!”她踉跄地走向门去。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便把额头靠在门柱上,大声地痛哭起来。在他跑上去劝阻她以前,她忽然转了个身,冲过去抱住他。
“我忍受不下去了,”她叫着说,同时紧紧地抱住他,就像个垂死的人抓住生命一样。“我不愿意听见你对我说好话,然后叫我走,使得我受良心的责备。打我,用脚踢我,诅咒我!——或者,在我对你这样坏以后,如果你还是真的爱我,那么把我拿去吧,留住我,任意地摆布我吧。但你别叫我离开你!”——猛烈的抽噎又打断了她的话。
他默默地抱了她一会儿。“我还爱你吗?”他终于叫道,“圣母呀!你以为我心里的血都从这个小伤口流出去了吗?你不觉得我的心在胸膛里跳吗,好像它要出来到你那儿去一样?要是你说这话只不过为了试探我,或者是因为你同情我,那么你去吧,连这个我都愿意忘掉。因为你知道我为你受苦,你别以为你欠了我什么。”
“不,”她坚决地说,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用湿漉漉的眼睛激动地望着他的脸。“我爱你,告诉你吧,我早就害怕会爱上你,并且抗拒着爱情。现在我要改变了,因为在小巷里碰见你时,要叫我不看你一下,我可再也受不了。我现在还要吻你,”她说,“好使你在疑惑的时候,可以对自己说:‘她吻过我’。除了她要嫁的人以外,劳蕾拉是不会吻任何人的。”
她吻了他,然后挣脱了,并且说:“晚安,我亲爱的!去睡吧,把你的手养好。别跟着我去,因为我不怕任何人,只害怕你。”
接着,她从门口溜了出去,在墙壁的黑影中不见了。他还在窗旁站了很久,向海上望去,上面的星星好像都在摇晃似的。
随后,当矮小的神父从忏悔室里出来的时候——劳蕾拉曾在忏悔室前跪了很久——他暗自微笑了。“谁能想到,”他自言自语地说,“上帝会这样快地垂怜这颗顽固的心?我还责备过自己没有更严厉地谴责她身上那个执拗的魔鬼。可是人的眼光是短浅的,看不见天上的道路。嗯,愿上帝保佑她,并且让我活那么久,以致使劳蕾拉的大儿子有一天能代替父亲把我渡过海去!哎,哎,哎!小顽固啊!”
刘德中译
作品简析
第三章 托马斯·曼()
托马斯曼(1875—1955),德国作家,192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生于吕贝克。中学毕业后,在一家保险公司当实习生,并在大学旁听历史和文学史课程。成名作布登勃洛克一家真实地反映了19世纪末德国从自由竞争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的历史进程。希特勒上台后,托马斯曼的作品被焚毁,他流亡国外,1944年加入美国国籍。他的长篇代表作有魔山、四部曲约瑟和他的兄弟们、绿蒂在魏玛、浮士德博士和中篇死于威尼斯、马里奥和魔术师等。
沉重的时刻
他指的是德国大诗人席勒。从书桌旁,从他那小小的、摇摇晃晃的带抽屉的书柜旁站起来,他像一个绝望的人一般,垂着头,向对面屋角上的炉子那儿走去。炉子又长又细,像条柱子。他把手放在瓷砖上,但是砖已经完全凉了,因为早已过了中夜。他没有能够得到他追求的那一点幸福,就把背靠在壁炉上,咳嗽着,把睡衣的下摆拉在一起,从睡衣的胸前露出了退色的绉花胸巾。他用力擤鼻子,想呼吸到一点空气;因为同往常一样,他又伤风了。
这种伤风很特别而可怕,他始终没有完全治好它。他的眼皮发炎,鼻翼完全肿了。这种伤风压在他的头上,他的身上,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沉重而不愉快。几个星期以来,医生严禁他离开屋子,难道他现在感到没有劲儿,感到沉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天晓得,幽禁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一直感冒,而且胸部和下身抽搐,说不定这也是必然的。几个星期以来,真正是几个星期以来,耶那的天气坏得让人憎恨。人们的每条神经都感到阴沉、忧郁、清冷。十二月的寒风,在烟筒里呼啸,放荡而狂悖,听起来像灵魂在黑夜的草原里,在狂风暴雨中,在漂泊中呼吁。医生的这种幽禁并不好,对思想来说,对产生思想的血液的律动来说都是不好的。
六角形的屋子里空荡、简陋、不舒服,天花板是刷白了的,烟草的雾气在上面飘荡着。糊着斜纹格子纸的墙上,挂着一幅装在椭圆镜框里的侧面像。屋里还有四五件细腿的桌椅。在书桌上,在稿纸前面,点了两支蜡烛,屋子里充满了蜡烛的光。红色的窗帘挂在窗框的上部,像旗子一样。窗帘只是对称地折在一起的棉布;但是它们是红的,看上去很温暖,鲜艳。他爱这窗帘,永远也不想离开它,因为它们把丰满、充沛、洋溢着生命力的东西带到他的寒碜得可笑的屋子里来了。
他站在炉子旁边,向他的作品迅速而痛苦地瞥了一眼。他从它那里逃出来,这个负担,这个压迫,这个良心的痛苦,这个要喝干的海洋,这个可怕的任务,它是他的骄傲和不幸,他的天堂和地狱。这作品慢慢地进展,遇到困难,停住了——一次又一次!天气应该负责,他的感冒和疲倦也应该负责。难道他的作品也应该负责吗?或者这工作本身就是一个不幸的、注定要绝望的主意吧。
他站起来,为了要使他与那稿子之间有一些距离。因为离稿子远一点常常使人能够概观全面,能够对材料有更广的视野,能够想出办法。是的,有这种情况,当人们离开斗争场所的时候,一种轻松的感觉能使人兴奋。而且这是一种天真无邪的兴奋,就仿佛人喝烧酒和浓烈的黑咖啡一样。——小杯子就在桌上。它能不能帮助他克服障碍呢?不,不,不可能!不但是医生,另外一个人,一个地位更高的人也劝阻过他,这个人在魏玛指德国大诗人歌德。他带着渴慕的敌意爱着他。这个人是聪明的,他知道怎样生活,怎样创造,他不折磨自己;他对自己爱护备至。
屋子里是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扫过小巷的风声,以及打在窗子上的雨声。所有的人都熟睡了,房东和他的眷属,绿蒂和孩子们。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醒着,站在那冰凉的炉子旁边,痛苦地看着他的作品。病态的不满足,让他对自己的作品失掉了信心。——他那白色的脖子,从领带里长长地伸出来。在睡衣的下摆中间,可以看到他那向里弯曲的腿。他的红色的头发,从那高而娇嫩的前额向后梳,一缕一缕的盖着耳朵,显露出太阳穴上带有青筋纹理的鬓角。在高大而弯曲的、尖端苍白的鼻梁上面,比头发颜色还要浓的粗眉毛,几乎紧连在一起。这就使得凹进去的受了伤的眼睛,投出来的目光带着点悲哀的神气。他被迫张开薄薄的嘴唇用嘴呼吸。他那长着雀斑和因为在屋子里待得过久而苍白的脸颊,肌肉松弛,还微微下陷。
不,失败了,一切全没有了!军队应该表现出来!军队是一切的基础!能把军队带到人们的眼前来吗——伟大的艺术手法能不能让人们想象到它呢?而且英雄也不是英雄,他下贱而冷酷!结构是假的,语言也是假的,它是一堂干燥的、呆板的历史讲义,宽泛、单调,根本不能上演!
好,完了。一次失败。一个没有成功的尝试。破产。他要写信给刻尔纳刻尔纳是席勒的好友。那个善良的刻尔纳。他相信他。他像小孩子似地相信他的天才。他会嘲讽、乞求、吵闹——这个朋友;他会提醒他想到卡洛斯唐卡洛斯是席勒的名剧之一。它也是从怀疑、困苦和变化中产生出来的,而终于经过了一切痛苦,证明自己是一件杰出的、一件可赞美的东西。但是那情形跟这不同。当时他还是一个用幸福的手去攫取东西而求得胜利的人。犹豫呢还是战斗?噢,是的,他以前病过,比现在病得厉害。他是一个贫乏的人,一个流浪汉,一个厌世者,一个被压迫的、几乎没有人同情的人。但是他年轻,他还非常年轻!每一次不管他的腰弯得多么低,他的精神是高扬的。在长时间的痛苦之后,跟着来的是信心坚定,内心里充满了愉快的时候。这种时候不再来了,很难再来了。有时候,在夜里,他忽然在一阵兴奋中看到,如果他能够永远享受这种恩惠的话,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兴致像火一般地燃烧起来,但是这样一夜之后,要付出一个星期之久阴沉、麻痹的代价。他疲倦了。他只有三十七岁,但是已经快到头了。他失掉了对将来的信心,这信心就是他痛苦中的明星。事情就是这样子,这是一种绝望的真理:他认为是患难和考验的,痛苦和空洞的年代,实际上却是丰富而有收获的年代;现在呢?因为已经获得了一点幸福,因为他已经从天不怕地不怕的放纵无羁中转入循规蹈矩,转入小市民的生活,有了工作,有了荣誉,有了妻子,有了孩子,现在他松了劲儿。完蛋了,失败和失败——给他留下的就是这些。
他叹息,用两手捂着眼睛,着了魔似地在房子里走着。他刚才想到的是那样可怕,他不能停留在刚才产生这些思想的地方。他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两只手交叉起来放在两膝中间,眼睛无精打采地看着地板。
良心他的良心喊得多响啊!他又犯了罪,在过去这些年,他对自己犯了罪,他对他脆弱的身体犯了罪。年轻的放纵无羁的生活,不眠的长夜,在充满了烟草的雾气的屋子里过日子,过分的饮酒,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用这种麻醉剂刺激自己的工作——这些如今都得到了报应!
如果得到报应,他就要抗拒那些神们,因为这些神给了他罪过,又来加以惩罚。他应该怎样生活,他过去就这样生活过了。他没有时间变得聪明,没有时间来仔细考虑。在这里,在他胸膛上,在他呼吸、咳嗽、打哈欠的时候,永远在同一个地方,他感觉痛苦,这是一种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