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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洪顺,尔妈,你出来!我姓谢的那点对不起你,七出之条犯了那一条?”
老赵大概是烟瘾过足了,从对面一大步跳出来,扭住他的太太就是一阵拳头。
“你这个烂婆娘,不要脸的东西!裹上了野老公就去你妈的三十三!你发啥子鸡脚疯?不要给我姓赵的再丢丑了,尔妈,男人抬轿,婆娘养汉”
老赵一面高声地骂着,一面用手挽住妇人的头发,用破草鞋的脚乱踢。
赵大嫂借着机会,益发娇痴,坐在地下,简直不肯起来,只是伤伤心心地哭。
“老赵,你发神经病了?”
“尔妈,也有这样野蛮的人!”
轿夫们都愤愤不平地上前来拖赵胖子,有人便在他背脊上给他几拳。老赵这个家伙有一股子劲,并不怕打。
“你的轿子不抬了吗?”夫头气得吹胡子,走过来就是一巴掌。
“不抬,讲好了的,那有不抬的话说!”他鼓起眼睛说,这才把手松了,叹口气,“赵大嫂,就算老子对不起你。老子答应人家的生意,要干拢。你要是不放心,跟着老子走,三坡见,我不会象岩鹰飞到半天云去的。随便啥地方都陪你去。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我早晓得有今天”
“我刚走三坡来,又回去!”
赵大嫂抱怨着起身,一颠一蹯地向三坡的路上走。很费力,很可怜;老赵抬起我横冲直撞地狂奔,回都不一回顾。
“老赵,你这家伙也忒没有情分了,自己的同床共被人呀!”走到一座松林里,胡小山带着讥刺的语调向老赵说。
“弟兄,——”他看见胡小山年纪太大,这个称呼有点欠妥,忙改过口来:“胡大哥,你不明白!”
“你明白啥?我看你早给烟熏糊涂了!”
“胡大哥,你那里会晓得老赵家里的事情;这个婆娘向来就不带贵。你问她那天不是打扮得妖精怪气地去摆街?我一年四季都在外头,晓得她在家搞些啥名堂;尔妈,总而言之:十个婆娘九个坏前踩左!”
“后踩右!”老贺应。
“”
“赵大哥,”老贺听了他的话很为不平,大声地叫,“你不要冤枉你家大嫂喽,她才是个贤德之人!不是你吹上烟,她就不会同你闹翻的,好意思!脸摆在那堂儿去?你,你说,你出脱了人家多少家事?人家帮了人,你那个月不去分几文?你又嫖又吹,瞒那个都瞒不过我贺光亭呀!一个人不要太昧天良了吧。”
赵胖子低头不语,只管伸直腰赶走路。
翻山翻得人头发昏,雨虽然没有,天已经透露一丝两丝的阳光,路却非常难走,而且沿路都是盐巴客,把他们沉重的背兜横梗在大路当中,不肯让人;一不小心,轿夫便和他们吵闹起来,真正使人烦腻不过。有时正在闷闷的时候,远处放牛儿忽地传来一派山歌声,听着倒非常有趣,他们的声调拉得很长而且自然:
十七十八正风流,叫你跟哥你害羞;
二十四五人老了,想哥日子在后头。
黄昏时候,我们才到河洞,这个地方是寥寥可数的几家人户,有座瓦盖栏杆的木桥,桥下水声潺湲可闻。我们歇在桥口,抬头可以望见妻们的轿子从山谷的曲路蜿蜒而下。在河边大家聚齐后,又出发。赵胖子挺胸正走得起劲,那知又有意外了,从路旁冷不防走出一个卖泡巴的老太太把他抓住。这位婆婆年纪虽老,却有力气,无论如何不让他走。老赵则大撒其枪。大撒其枪:意即大骂其人。
胡小山们从后面赶来了,忙问是什么事情。
“他该我的钱不还!”老太太恶狠狠地说。
“多少钱,值得这样闹?”
“一百文!”
我在轿内听见这个渺小的数目,觉得真好笑:第一,这位老婆婆也真算认真了;第二,为什么老赵连一百文的债务都不肯偿清呢?
“还钱不还?”
“前是胸膛后是背,要钱就是定子定子:即拳头。会!”
“不是人说的,狗禽兽,你玩赖,不还钱也叫你走得到!”
胡小山过来吼老赵一声说:“老赵,你这个烂干人,吃人家的事不给钱,有这种道理吗?一百钱,好大个事情!”
“大哥,没得钱,还不起,有啥法想?”老赵给自己辩。
我以“鲁仲连”的资格说:“胡小山,加班的钱,扣他一百就是了。”
“先生,这不行。”这好象挖了老赵的心。
胡小山在裹肚里拿一百递给老太太,踢了老赵一脚说:“抬起走,欠账不还的干人!”
老赵瞪着眼睛,招呼后面道:“走啦!”
走了好几里,老赵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顾向前冲。就是看见对面的挑子来,也不叫“踩左踩右”了。后来竟唏唏呼呼起来,好象在哭。真没想到他这样硬肘的汉子,居然也会脓包。我问道:
“老赵怎么回事?哭了!”
“胡小山扣我一百文。”
“一百文就值得哭吗?”
“一百文够吹一盒呢,先生哪!”
“不上进,就慕倒吹烟!”贺光亭也加入嘲笑他。
“到栈房,这一百钱我还你,你们的烟瘾也未免太大了。”我有点可怜,便这样安慰说。
“先生,要吹烟才有气力呢!”
“唔,你们下力人那里挣得了钱呢,都让烟给害了啊。”原来妻的轿子也追上我们了,她在后面叹息着说。
晚上九点才到三坡,栈房已经由夫头打好了,就是他们告诉过我的荣隆栈。下轿一搬行李,铺床,又加上吃夜饭,真是极忙碌之至,我更记不起什么老赵小赵了,而且疲乏已经把我包围了呢。吃完饭,我正出门来散步,想借此消化吃下去的东西。乍看有如幽灵,忽然一个矮胖的黑影子在我的面前一蹲,声音很凄涩地说:
“先生,你老人家不是答应还我一百文么?”
“你是谁?”我始而有点惊诧,“呵!老赵,你还没有走?怎么不去了你的家务事?”
“我也住在这间栈房,先生,太累啦,明天才走。钱,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明天早上拿也可以。”
“拿去!还有两百文就算我给你的赏号吧!”我总共递了三个值百的大铜元给他。
“多谢你,先生!”
老赵的黑影闪进东厢房的烟室中去了。
我们住的这家栈房虽然很大,但是并不十分清洁,满屋的壁上都是打油诗和漫画,光怪陆离,无所不有。屋址靠近河边,河风不时吹来,刮得窗纸呼呼乱响。c女士住在我的隔壁。妻给侄把床铺好,他倒下去,呼呼便睡。我写完日记,已经将近十二点,因为明天还要走路,不得不稍事休息,也就脱衣躺下,妻胆子比较小,又听见到处都是响声,虽然一半靠着板壁,一半睡在床上,但时刻都在警觉之中。她怕有窃盗的潜来。
我睡梦得正模糊,所谓模糊也就是代表半睡半醒的状态,忽地听见店门嘎的一声响亮,我不觉身子一掣。以后的声调更庞杂了;不过起初是很单调的步队之行声,渐渐便夹杂着指挥刀的铿然,由远而近,进了店子。杂杳的步履,一直响到东厢房之前,接着仿佛有几只灯影在乱晃,只听见叫:“起来!起来!”那边的人大概都惊醒了。立刻形成一种紊乱,有的在发梦忡,有的在大声急呼找草鞋。我心里战栗着,想起轿夫们都睡在那边屋子,难保不是拉夫的呢。我打算坐起来,妻忙止住我说:
“不相干,大概是查号的吧?”
“那他们一定要到上房来。”
“不,店老板一定可以搪塞他们了。”
“唔。”
我漫应着,又安然睡下;但却竭力维持着不要使瞌睡来临。妻真细心极了,她还是用耳朵再谛听。大家都沉默着。
“我原说在这点,你看对不对?”一种洪亮的声音,把喧嚣的空气压下去了。
“军士,我们真不晓得”
这仿佛是店老板的话;不然,总应该是么师么师:即北方所谓“伙伴”。之类。底下的声音很细,听不真。
接着便是轿夫们的无意识的起哄;有些在廊檐下睡的,正睡得朦胧,也翻身起来,口里直问:
“啊呀,啥事,啥事,半夜三更闹个不清?”
军队的弟兄好象这时完全挤在东厢房门口了。
“捆起来,杂种!老子也叫你跑得脱!”
“军士!军士!军士!”半哑破竹似的声音忽然起了,这个调子于我非常熟悉,觉得从前在那里听见过。
“在拿人啊!”妻悄悄拉我的衣裳颤抖说。
我低声回答她道:“也许这家栈房住得有坏人,团防倒是顶尽心地,不要怕!不要怕!”
“架起走,你这家伙跑得倒不慢,擒到啦!”
嘤嘤的哭泣声在那边屋子里抽搐,绳子捆绑和拳头抨击的巨响,使人有一种森冷寒缩的感觉。一个军官发出号令,东厢房的团防在排队,足音是繁响不是蛩然。后来队伍开走,大门关上了。那些被扰的人们似乎都不愿意再睡,聚在一起纷纷议论这件公案的始末。我心里已经坦然无事,没有闲情再去继续潜听。这后半夜,的确入了酣眠中了。
第二天我们起来,又重新整理行装出发。天差不多完全放晴了,我们贵州的地境,居然也是蓝天白云,轿夫们无一个不是欣欣然。我把c女士和妻的轿子先打发走,自己一个人压后阵。刚出店门,正预备上轿,迎头便看见昨天抬我的那个高汉子加班匠贺光亭,我忽然想起老赵来,便问他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老赵呢?你们散伙了?”
“先生,老赵没有了。”他凄然说。
我不由得愕然。老赵没有了,那么,难道他得了急症死了么?
“怎么老赵被他的太太带回去了吗?”我只好这样问。
“昨晚上的事,先生睡着了,大概不晓得吧?”
“呵!昨晚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