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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短篇小说大全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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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上的事,先生睡着了,大概不晓得吧?”

    “呵!昨晚上的事,我知道一点,是不是拿人?”

    那你老人家还问我!先生,那个晓得老赵还当过棒老二的捧老二:四川贵州称土匪都叫“棒老二”。他,他今天算不到就要吃卫生汤圆呢被枪毙,贵州乡民谓之“吃卫生汤圆”。唉!只可怜他的女人,你不要以为她郎我泼,夫妻情义倒是很重的。

    我已经坐入轿子,贺光亭还是泪眼淋漓地望着我。

    胡小山不容我再给他说话,和老李抬起我便走,他一路走,一路说:“先生跟他谈啥!抬加班的,烂流差,棒老二,都是一流货!”

    我在轿内用力拉窗户,想回头再看看贺光亭,窗户偏偏拉不开;等到窗子拉开时,伸出头去瞧,我们已经离三坡很远很远了。

    我的心里为这件事难受了好几天。唉!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何等的残酷呵!

    一九二九年四月七日

第八章 沈从文() 
作品简析

    在贵州道上是蹇先艾的一篇代表性作品。作家以冷静的笔调刻画了贵州山道的险峻、山民生活的困苦及其蒙昧的精神状态。人与环境均属于或处于一种特别而极端的状况,读后留给人们的印象自然极为深刻。作家通过细腻的叙事来表达时代主题,并将这题融入了他独特的乡土世界——贵州(黔北),这是一个有别于都市的世界,同时亦有别于其他乡土作家的乡土。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湖南凤凰县人,苗族。中国着名作家及文化史学家。14岁时从军,浪迹湘川黔等地区。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建国后,转向历史学研究。着有长篇长河、中篇边城、短篇萧萧、老裕、从文习作选、散文湘行散记等。另外还有文物研究专着多种。

    萧萧

    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有的事情。

    唢呐后面一顶花轿,两个夫子平平稳稳地抬着,轿中人被铜锁锁在里面,虽穿了平时不上过身的体面红绿衣裳,也仍然得荷荷大哭。在这些小女人心中,做新娘子,从母亲身边离开,且准备作他人的母亲,从此必然将有许多新事情等待发生。像做梦一样,将同一个陌生男子汉在一个床上睡觉,做着承宗接祖的事情。这些事想起来,当然有些害怕,所以照例觉得要哭哭,就哭了。

    也有做媳妇不哭的人。萧萧做媳妇就不哭。这女人没有母亲,从小寄养到伯父种田的庄子上,终日提个小竹兜筐,在路旁田坎捡狗屎。出嫁只是从这家转到那家。因此到那一天,这女人还只是笑。她又不害羞,又不怕。她是什么事也不知道,就做了人家的新媳妇了。

    萧萧做媳妇时年纪十二岁,有一个小丈夫,年纪还不到三岁。丈夫比她年少十来岁,断奶还不多久。地方有这么一个老规矩,过了门,她喊他做弟弟。她每天应作的事是抱弟弟到村前柳树下去玩,到溪边去玩,饿了,喂东西吃,哭了,就哄他,摘南瓜花或狗尾草戴到小丈夫头上,或者连连亲嘴,一面说:“弟弟,哪。再来。”在那满是肮脏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孩子于是便笑了。孩子一欢喜兴奋,行动粗野起来,会用短短的小手乱抓萧萧的头发。那是平时不大能收拾蓬蓬松松在头上的黄发。有时候,垂到脑后那条小辫儿被拉得太久,把红绒线结也弄松了,生了气,就打那弟弟几下,弟弟自然嗗地哭出声来。萧萧于是也装成要哭的样子,用手指着弟弟的哭脸,说:“哪,人不讲理,可不行!”

    天晴落雨日子混下去,每日抱抱丈夫,也帮同家中作点杂事,能动手的就动手。又时常到溪沟里去洗衣,搓尿片,一面还捡拾有花纹的田螺给坐在身边的小丈夫玩。到了夜里睡觉,便常常做这种年龄人所做过的梦,梦到后门角落或别的什么地方捡得大把大把铜钱,吃好东西,爬树,自己变成鱼到水中各处溜,或一时仿佛身子很小很轻,飞到天上众星中,没有一个人,只是一片白,一片金光,于是大喊“妈!”人就吓醒了。醒来心里还只是跳。吵了隔壁的人,不免骂着:“疯子,你想什么!白天玩得疯,晚上就做梦!”萧萧听着却不做声,只是咕咕的笑。也有很好很爽快的梦,为丈夫哭醒的事情。那丈夫本来晚上在自己母亲身边睡,吃奶方便,但是吃多了奶,或因另外情形,半夜大哭,起来放水拉稀是常有的事。丈夫哭得婆婆无可奈何,于是萧萧轻脚轻手爬起床来,眼屎朦胧,走到床边,把人抱起,给他看灯光,看星光;或者仍然的亲嘴,互相觑着,孩子气的“嗨嗨,看猫呵!”那样喊着哄着,于是丈夫笑了。玩一会会,困倦起来,慢慢地阖上眼。人睡定后,放上床,站在床边看着,听远处一传一递的鸡叫,知道天快到什么时候了,于是仍然蜷到小床上睡去。天亮后,虽不做梦,却可以无意中闭眼开眼,看一阵在面前空中变幻无端的黄边紫心葵花,那是一种真正的享受。

    萧萧嫁过了门,做了拳头大的丈夫小媳妇,一切并不比先前受苦,这只看她一年来身体发育就可明白。风里雨里过日子,像一株长在园角落不为人注意的蓖麻,大叶大枝,日增茂盛。这小女人简直是全不为丈夫设想那么似的,一天比一天长大起来了。

    夏夜光景说来如做梦。大家饭后坐到院中心歇凉,挥摇蒲扇,看天上的星同屋角的萤,听南瓜棚上纺织娘子咯咯拖长声音纺车,远近声音繁密如落雨,禾花风翛翛吹到脸上,正是让人在各种方便中说笑话的时候。

    萧萧好高,一个人常常爬到草料堆上去,抱了已经熟睡的丈夫在怀里,轻轻的轻轻的随意唱着自编的四句头山歌。唱来唱去却把自己也催眠起来,快要睡去了。

    在院坝中,公公婆婆、祖父祖母、另外还有帮工汉子两个,散乱的坐在小板凳上,摆龙门阵学古,轮流下去打发上半夜。

    祖父身边有个烟包,在黑暗中放光。这用艾蒿做成的烟包,是驱逐长脚蚊得力东西,蜷在祖父脚边,犹如一条乌梢蛇。间或又拿起来晃那么几下。

    想起白天场上的事情,祖父开口说话:

    “我听三金说,前天又有女学生过身。”

    大家就哄然笑了起来。

    这笑的意义何在?只因为在大家印象中,都知道女学生没有辫子,留下鹌鹑尾巴,像个尼姑,又不完全像。穿的衣服像洋人,又不是洋人。吃的,用的总而言之,事事不同,一想起来就觉得怪可笑!

    萧萧不大明白,她不笑。所以老祖父又说话了。他说:

    “萧萧,你长大了,将来也会做女学生!”

    大家于是更哄然大笑起来。

    萧萧为人并不愚蠢,觉得这一定是不利于己的一件事情,所以接口便说:

    “爷爷,我不做女学生。”

    “你像个女学生,不做可不行。”

    “我一定不做。”

    众人有意取笑,异口同声地说:“萧萧,爷爷说得对,你非做女学生不行!”

    萧萧急得无可如何,“做就做,我不怕。”其实做女学生有什么不好处,萧萧全不知道。

    女学生这东西,在本乡的确永远是奇闻。每年一到六月天,据说放“水假”日子一到,照例便有三三五五女学生,由一个荒谬不经的热闹地方来,到另一个远地方去,取道从本地过身。从乡下人眼中看来,这些人都近于另一世界中活下的人,装扮奇奇怪怪,行为更不可思议。这种女学生过身时,使一村人都可以说一整天的笑话。

    祖父是当地一个人物,因为想起所知道的女学生在大城中的生活情形,所以说笑话要萧萧也去作女学生。一面听到这话,就感觉一种打哈哈趣味,一面还有那被说的萧萧感觉一种惶恐,说这话的不为无意义了。

    女学生由祖父方面所知道的是这样一种人:她们穿衣服不管天气冷暖,吃东西不问饥饱,晚上交到子时才睡觉,白天正经事全不作,只知唱歌打球,读洋书。她们都会花钱,一年用的钱可以买十六只水牛。她们在省里京里想往什么地方去时,不必走路,只要钻进一个大匣子中,那匣子就可带她到地。城市中还有各种各样的大小不同匣子,都用机器开动。她们在学校,男女在一处上课读书,人熟了,就随意同那男子睡觉,也不要媒人,也不要财礼,名叫“自由”。她们也做做州县官,带家眷上任,男子仍然喊作“老爷”,小孩子叫“少爷”。她们自己不养牛,却吃牛奶羊奶,如小牛小羊;买那奶时是用铁罐子盛的。她们无事时到一个唱戏地方去,那地方完全像个大庙,从衣袋中取出一块洋钱来(那洋钱在乡下可买五只母鸡),买了一小方纸片儿,拿了那纸片到里面去,就可以坐下看洋人扮演影子戏。她们被冤了,不赌咒,不哭。她们年纪有老到二十四岁还不肯嫁人的,有老到三十四十居然还好意思嫁人的。她们不怕男子,男子不能使她们受委屈,一受委屈就上衙门打官司,要官罚男子的款,这笔钱她有时独占自己花用,有时和官平分。她们不洗衣煮饭,也不养猪喂鸡;有了小孩子,也只花五块钱或十块钱一月,雇个人专管小孩,自己仍然整天看戏打牌,或者读那些没有用处的闲书

    总而言之,说来事事都稀奇古怪,和庄稼人不同,有的简直还可说岂有此理。这时经祖父一为说明,听过这话的萧萧,心中却忽然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愿望,以为倘若她也是个女学生,她是不是照祖父说的女学生一样子去做那些事情?不管好歹,女学生并不可怕,因此一来,却已为这乡下姑娘初次体验到了。

    因为听祖父说起女学生是怎样的人物,到后萧萧独自笑得特别久。笑够了时,她说:

    “爷爷,明天有女学生过路,你喊我,我要看看。”

    “你看,她们捉你去作丫头。”

    “我不怕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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