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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贵的公爵夫人,请您相信我
您的最忠实的
书信末尾的签名,字迹难以辨认。
蔡蓉译
作品简析
第六章 阿尔贝托·莫拉维亚()
阿尔贝托莫拉维亚(1907—1990),意大利作家,出生于罗马。文学创作始于二十年代,1929年发表了冷漠的人们初获声誉。五十年代发表的罗马故事等作品,对小人物的生存状况作了栩栩如生的描绘。60年代起,莫拉维亚把目光投向人的内心生活,刻画现代人的异化。他一生着有、剧本、游记、文艺论着、电影评论集近五十部。代表作还有假面舞会、瘟疫集、罗马故事新编等短篇集,长篇乔恰拉;愁闷、注意、我和它、内在生活等。
生活中最可怕的东西
我是一个独自生活的女人,相貌美丽出众。乍一看来,这似乎是一种非常理想的境况,实际上,情形远非如此。
我的职业是在航空公司当空中小姐,美丽的仪表只是职业上必须具备的一种条件而已;一旦我从空中回到地面,美丽出众的外貌就改变了它的性质和作用。在飞机舷舱里,美貌是一种劳动工具,我甚至要说,是一种精锐的工具,我按照航空公司的规章准确地使用它。在地面上,由于跟我尚未出嫁这一事实神秘地相联系的、我也说不清楚的某种炼金术似的作用,我就变化成为一种商品;它可以不上市兜售,但却丝毫不因此而停止成为商品。这对于我,对于接近我的男子,都是如此。
在空中飞行的时候,我身穿制服,宛如一名天使;在地面上,我不过是流动橱窗里陈列的一具女性标本而已。我身上的一切,无不是此种变化的明证。当我穿着紧身的超短裙,款款地扭动臀部,从机舱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留神我的动作;相反,在地面上,这就会被人理解为一种性的诱惑。在飞行时,我伸手去整理盖在旅客双膝上的毯子,或者调整旅客脖颈下面的枕头,这全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相反,假如在地面上这般行事,就难免招惹人们的胡思乱想。
然而,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呢?每当我回到坐落在机场附近光秃秃的小街区上的寓所(我跟我的一个女同事住在这里,我休息的时候,正好她出勤;她休息的时候,正好我出勤),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径直走到盥洗室的梳妆镜前,摘下帽子,松开束住鬈发的发髻,解开外套的纽扣。这是为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只晓得,从镜子中我很快地瞧见,我那一双碧蓝碧蓝的大眼睛,在飞行的时候那样炯炯有神,即刻显得倦怠无光;丰满的胸脯仿佛受到一股内在的、自发的力量的冲击,要炸开外套似的;在空中总是装模作样地做出迷人的微笑的嘴唇,现在很自然地充满一种火辣辣的贪求而又抑郁不欢的表情。我的头发慢慢地散开,蓬蓬松松地披散在两只肩膀上。形象的变化完成了:身穿制服的天使,化成了一个无拘无束的、神经质的、轻佻的女孩子。她不晓得怎样消磨这个夜晚,但她已打定主意,绝不在家里过夜。
事实上,我在摧毁空中天使的形象之后所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去打电话;按照我那小本子上记的号码,以一种惯常的、放荡不羁的态度,一个接一个地打给那些独自生活、需要女人陪伴的男子们,直至物色到一个正好晚上需要女伴的男人。不过,请你们别朝坏的方面去揣测,因为航空公司严厉的规章制度使我成为一个完全能自我克制的女人。在我跟将要陪伴我的男人之间,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哪怕是一丁点儿情感奔放的举动。那男子邀请我做伴,只不过是在大庭广众之前向人们炫耀,他有一个美貌绝伦的女朋友,正如人们所说,是借此机会“出出风头”。从我这方面来说,我以向他提供“出出风头”的机会为代价,换得跟他一起上餐厅、看电影和逛夜总会的乐趣。
不过,为什么我晚间的一颦一笑,全部言谈举动,会让人产生疑窦,怀疑我在进行一种微妙的、圣洁的卖淫呢?在空中飞行时,用情欲来解释我的举止是完全被排斥的,而现在,这种观点却如此地咄咄逼人。不错,我接受男朋友的邀请,出卖我的存在,实际上跟一个农民在市场上与顾客握手寒暄,出售一头优良品种的奶牛完完全全是一样的。再从另一方面来看,出卖确实是存在的,因为客观情况恰恰表明了这一点:每当我跟陪伴我的男子来到餐厅,他并不留神瞧我,而是用目光扫视整个大厅和别的餐桌,以便检验我“产生的效果”。嗨,我了解这些男人们,或者说得更清楚些,当一阵自怨自艾的伤感攫住我的心灵,我就明白,我开始了解他们了。
这个晚上,我决计留在家里,打定主意不仅在天上要像个天使,而且在地面也是如此。天气闷热极了,我光着身子,因为我的房间在底层,不便打开窗户。我在电视机前面的大椅子上坐下。快八点钟了,不一会儿将播送电视新闻,然后是一部五十年代的旧影片,完了是播映关于动物世界的纪录片,最后又重播电视新闻。整个电视节目不断被广告打断,天晓得为什么,这些广告节目一致宣称,人的幸福始终是跟使用某种消费品相联系的。于是,我先看电视新闻,然后欣赏影片。我要乘广告节目的空隙,匆匆地吃顿晚饭(一块煎牛排,一只西红柿,是我前天出勤去以前留在冰箱里的);然后我将又回到电视机跟前看纪录片和第二次电视新闻;一般来说,这两次电视新闻的内容大同小异,但有时也出乎意料地会播出刚刚爆发的某场战争或者某个不幸的事件。
我打算这样磨蹭到十一点钟。那时我将在右边套房死一般沉寂的黑暗里,踮起脚尖,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逐一检查百叶窗、水龙头和门锁。最后,我将带着轻微的、但令人心神不安的倦意上床睡觉。我有一张双人床,可从来没有人跟我在一起睡过。我时常在睡梦中烦躁地辗转翻身;假如我睡下去的时候躺在右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左边。这些都是孤独对我的戏弄。
我决心闭门静养,虽然这是一反常态的举动。一切都或多或少正常地、有条不紊地进行到九点钟,也就是说,直到其他晚上我“外出”的时候。我把“外出”这个词打上引号,因为引号中的“外出”,对于我和许许多多妇女来说,完全不能等同于没有引号的外出。没有引号的外出,意味着出门采购物品、散步或者探亲访友;相反,带引号的“外出”则意味着生活。今天晚上,我留在家里,实际上正是意味着拒绝生活,或者至少是拒绝我那生活中唯一充满生气的部分。眼下,我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娇艳动人,但孤寂的生活竟使这出众的姿色显得那么卑琐慵懒。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银色纸盒里还残留了一块绛褐色的煎牛排,旁边是一只孤单的红绿色的西红柿。突然,我对这一切统统失去了兴趣,又回到客厅里。我蜷曲身子,胸脯贴紧膝盖,活像一头饥不择食的饿狼,在我的脑海里急速地选中了一个我很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是谁呀?”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嗲声嗲气地说:
“我是露琪拉,今儿晚上你可有什么有趣的打算?”
需要说明一下,我正在电话里交谈的对象,兴许是我跟他一起外出时,我不会觉得出卖自己的唯一的男子。情感向我作了这样的启示:在众多的男人中,唯有他是确确实实对我倾心相爱的。可我是多么不幸啊!这个男子的家境过于贫困寒酸,我几乎从来不曾给他打过电话。这或许主要是我对他毫无爱慕之意的缘故,何况,我晓得他囊空如洗,没有可供挥霍的钱财。坦率地说,我只有在真正爱上某个人的前提下,才会作出牺牲,破格去光顾某个价格低廉的大众餐厅。是的,把这一切都讲清楚以后,最终我必须承认,出卖我的存在的冲动,在我身上似乎比我的羞耻感更加强烈,几乎像一株硕果累累的果树的主人,当他看到果实掉落在泥地里,在草丛里腐烂时揪心似的难受一样。
我在电话里提议跟他一起出去吃晚饭,他理所当然地欣然表示同意。我不晓得他将如何行事;他会花掉他的一部分工资,随后再向他的同事借债。我无法猜测,因而对此漠然处之。
为了杜绝他把我带到小饭馆去的念头,我煞费苦心地打扮了一番,穿上一件款式稀奇古怪,色彩艳丽的盛装,裙子的褶边一直拖到地面,衣领敞开,一边开口到胸脯,另一边几乎把上半背裸露在外边;平常上豪华餐厅去的时候,我总是穿这件十九世纪的美国礼服的。是的,这正是让男伴“出出风头”所需要的盛装艳服。我一面穿着这件衣服,一面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出卖自己的女人,因为我分明晓得,他是个穷光蛋,没有本钱带着穿这种服装的我出门去。
在汽车喇叭的阵阵催促声中,我用双手把过长的裙子褶边提高到我那美丽的双腿上,匆匆奔下楼去。可是,当我走到大门口,我蓦地大吃一惊,像木头人似地站在那里痴痴发愣。眼下的景象就像一幅描绘圣母马利亚站在两个圣徒中间的宗教画,我如今也被两名男子汉夹在中间;一个在右边站着,另一个立在左边。
他们中的一个是真心实意地爱我的青年,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不错,他是知识分子,哲学教员),但他委实穷得可怜,穿着寒酸。他的背后停放着一辆最普通不过的汽车,他想用它来把我带走。
站在另一侧的是个小丑似的家伙,我暗暗称他为“侏儒”,因为他长着一只既扁又大的红鼻子,臀部肥胖而松弛,两条粗壮的腿却是罗圈的;乍一看,陌生人准会认定他是白雪公主故事中的一个小矮子。原来,一个星期以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