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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们来到海滩上,正碰见刚从灯塔回来的渔夫。他们证实了这件事。他们都亲眼看见了。现在已经用不着望远镜。死亡前进得多么迅速啊!这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大灾难,是“超自然的,从未发生过的”。
“波浪翻腾着,当它平息下来的时候就死了。”
“它们像打呵欠的大嘴。”
“水变黄了。”
“我们又会怎么样呢?”
巴西琉坚守着他的岗位,不断向当局发出报告。八点钟的时候,全镇的居民都聚集到防波堤上了。有的女人头上包着黑色头巾。只有掘墓人不肯离开墓场。“胡闹!他们都喝醉了!”
在防波堤上,那奇异的景象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不久以后,所有那些一家人、一家人聚集在一起的乡邻们,都摸索着拉住别人的手,慌张地退到海滩上。有许多人爬上船坞那边的小山岗,还有几个人孤零零地散开在耸立在海湾右岸的峭壁上。不时可以听到几声呜咽,但是那如此激动费里克斯的平静却显得更突出,更响亮。怎么办呢?钟声停了。费里克斯现在正朝灯塔跑去,好和父亲待在一块。
九点整,巴西琉报告说:“死亡到达了海港入口。”这话是真的。这是巴西琉第一次正式使用这个词。灯塔脚下的海水颤抖着,后来就不动了。太阳在天空升起老高,但是颜色也和各各他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地方。那儿的颜色一样!空气里有一股烂蔬菜和腐烂东西的气味。鱼儿跳跃着,好像要找个避难的地方。可是到哪儿去呢?怎么去呢?
码头下面的水不再拍打堤岸,水退走了,似乎又涨了起来,停泊在角落里的渔船——有一艘是黑白条纹的,名叫“费里克斯号”——都像玩具一样倾斜过来,侧着倒下了。整个港湾开始变成黄色的。海水并不是变成石头,而是变成了大理石。平滑、光亮。海底生长的贻贝被禁锢在里面,似乎在萎缩下去。后来,浮标也不再漂动了。
实际上死亡前进得很缓慢,镇上的人却觉得它快得使人头晕眼花。十点钟,大家全都等着大海咽最后一口气。十点半钟,大海到底咽了气。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从港湾的一头到另一头,一个痛苦的浪头,像一声哭喊向上飞起,直到后来,它塌落下来,铺在沙地上,像一只受到催眠的蜥蝎,僵直地停在那里。浪花的飞沫变成了一道坚硬而锐利的石灰岩边缘。
镇上居民担心随着这次现象,在地上和天空里还会发生其他现象。站在神甫旁边的人划着十字。海鸥成群结队地逃向山区,似乎说明居民们的恐惧是有道理的。可是他们不久就发现,最大的痛苦还是在每个人自己的思想里面。的确,每人的神智都感到痛苦,可是这痛苦又都不一样。没有大海,小镇就失去了生气,但是认识到这点的每个男人和女人,又都以自己的方式体会着这次切除的手术对他的影响。渔民们想起了在大海上度过的千百个夜晚。他们今后再也不会度过这样的夜晚了,他们想到自己的行业和生计就这样荒唐而悲惨地结束了。织补渔网的女人们觉得她们似乎也被消灭了。海上救生队的队长感叹自己竟然有幸成了无用的人。落在人后的老头们现在都来到了。他们正在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从此医生完全懂得了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情人们曾经凝视着大海,孕育出种种梦想和美好的语言,现在他们却忍受着难以形容的孤独和疑虑。死亡砸烂了人们的头脑,给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施行洗礼。制造焰火的商人喜欢早起,他把一只没有做完的鞭炮像一根蜡烛一样握在手里。用渔竿钓鱼的人使劲咬手指甲,好像在咬鱼钩似的。孩子们走到死去的海水跟前,好像想用手摸摸它!也许唯一显得高兴的是掘墓人和那些蛆虫。掘墓人是个纵横字谜迷,他正在问自己,怎么样才能埋葬大海。“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埋它!”他自己质问自己。至于那些蛆虫,它们正在渔船下面怀着毫无疑义的不耐烦和欣喜心情蠕动着。
迷惘转为怜悯。乡亲们懂得海的死意味着无数其他的死亡。他们产生了怜悯心。可怜那些大大小小的鱼,当场变成了化石!可怜珊瑚礁、珍珠贝、海蜗牛。可怜大大小小的渔船,还有远洋轮船和潜艇!唉,被困在大洋中间的舰长们发出了多少份电报啊!海岛现在也不再是海岛了。费里克斯梦中的海底城市——装备齐全,可以呼吸而又舒适的城市——一定也死亡了。海底电话线、测深*和深水*。一切一定都死了。每一滴水是一个尸体;每一个漩涡,是一声再见:海是大家知道的最大的墓地。镇上的人体会到一种奇异的象征意义,使他们的脑子开了窍。他们觉得渔网像尸衣,渔船像棺材架,灯塔像一支无愧于宏伟大海的火把。还有河流呢,当他们全部流进坚固的大海里去以后又怎么办呢?在冰冻的海洋里又发生了什么呢?男人们望着海湾;海确实死了。它甚至干缩小了。它好像随时都可能从一些缝隙里散发出气体来。一个摄影师支起三脚架,正在拍照。相反地,猫都走开了。突然,一个老太太跑来了,她抱着一束野花,上面扎着紫色缎带。别人还来不及读缎带上写的字,她就把花束扔向了大海。
现在,在一瞬间,全镇居民所有的痛苦和同情都集中在巴西琉和费里克斯这两人身上。他们终于决定放弃灯塔,到海滩上的居民这儿来。有人说:“他们来了!”许多双眼睛朝着他们,看见这两个灯塔看守人慢吞吞地穿过把灯塔和码头分开、又把两者连在一起的水泥坡,来到码头上,又从那里向他们走过来。从远处看,两人都显得比实际苍老,他们的围巾在风中飞舞。人人都怀着受了伤害的心情期待着。他们谁也无法否认:这对有自己的酒精炉、墙上有中国人形剪影,曾经算得上是幸福的父子,才是最主要的孤儿,是大海死亡后最具体的受害者。巴西琉没有了航标灯、没有了望远镜、没有了船只失事的航海记录簿!他永远也不会习惯这种新情况的!还有费里克斯没有海,他就失去了生存的理由。他敲起丧钟,也是为自己而敲的。这孩子在胸前刺了两只桨的花纹,他每次去上母亲的坟,都对她说:“我爱您,就像爱大海一样。”
神甫走上前迎接这两个灯塔看守人,可是巴西琉一点也没有注意。一方面,他好像对一切都不关心了。另一方面,人们觉得他似乎作出了一个决定。神甫让开了路。人人都给他们让路。远处,分散在岩石上的人问自己:“怎样制作死海的面部模型?”
巴西琉和费里克斯走到海滩中间,在岸边站住了;他们紧靠在岸边,似乎想象那些孩子一样,用手去摸摸曾经是海水的东西。其实他们想的不是这个。他们正在考虑,简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群。他们考虑的是费里克斯在急于挽救无法挽回的一切时想到的问题:地球上的海洋不一定全都死了。可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还有一小块海水没有变成化石。“很可能在北部海岸那边,据说那里的一切都很结实、强壮。”“或许在一块温暖的海域里。”附近地区的灯塔看守人打电话证实说:“我们这儿的海也死了。”可是北冰洋怎么样呢?在冰层底下、冰山之间,它是不是还活着?还有南海、死海呢?
费里克斯把指南针带来了。他也像指南针那样发着抖。他们看见了教师、镇长、正在给他们拍照的摄影师、把一束野花扔进大海的老太太。他们看见镇上所有的朋友,还有他们精神上的朋友,还有广场上的树、渔网和渔船的桅杆。他们的眼光包含了两个方面。它再次证明,他们爱自己的同胞,爱大地;同时也证明,要使他们活下去,仅仅有了同胞和大地还不够
因而他们突然察看了一下指南针,又相互深邃地望了一眼。他们用不着一句话就作出了完全一致的最后决定。他们朝着乡亲们,说了句:“祝福你们”声音低得叫人听不见,但是前面的人把这句话一直传到最后面一个人那里,他就是那个制作鞭炮的商人。他听到这话后,生平第一次痛哭起来。
只有一会儿工夫,巴西琉的右胳臂搂住儿子的头颈,两个已经走上曾经是海水的坚硬的表面。当他们走过边上的那条石灰石——水沫的边缘——时,他们不得不稍稍踮起脚尖。底下的路就像皇宫大厅一样光滑平坦了。
有人叫道:“回来!回来!你们发疯啦!”
别的人也说:“回来!回来!”
可是已经拦不住了。父子俩一步步朝前走,越走步伐越坚决。谁都不敢追上去把他们拉回,连狗也不敢跑过去。
海湾沉浸在寂静中。巴西琉和费里克斯越走越远。他们完全陶醉在自己的追求和自身的状况中。指南针恢复了正常方向。他们马上要走到和灯塔同样高度的地方了。到了那个时刻,他们或许也会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然而,他们确实觉得越来越充满希望。噢,除了幻想以外,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切!一定有一块海水得救了,某地一定还有一块活生生的海水,带着咸味的海水,那么可爱,还有些小鱼,也是活生生的,像人在颤抖。那么,去吧!到那块活的海上去!
他们的心灵猜对了。全镇居民在峭壁和海滩上围成半圆形,靠着拥有望远镜的观察者们的帮助,弄清了这个书实。的确还存在着一块活着的海水,然而这意味着巴西琉和费里克斯立刻就丧了命。这块海水在开阔的大海中,靠近一块名叫“蛇礁”的暗礁的另一侧,在那些浪花的前方。它是圆形的,中间有一个窟窿,大小能容下两个人。巴西琉和费里克斯没有料到水有这么大的吸力,它也没有容许他们止住脚步。父子两人的脚埋进水里,接着,两个人就消失了。小小的人影不见了。人们正在海滩上啜泣的时候,太阳放射出一条条紫红色光线,突然高高地在天空升起,它颜色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