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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爱情?从那天起,那段爱情就每况愈下。当她(她总是那样)面含笑容,若有所思的时候,我便立刻想到上校在广场上的那一幕,于是我就感到不无尴尬和不快,我跟她见面也就渐渐少了。那段爱情也终于化为乌有。你们瞧,世上的事就这么变化莫测,它常常使得人的整个一生随之改观,南辕而北辙。可你们却说”他说到这里打住了。
臧仲伦译
作品简析
第六章 费奥多尔·米哈依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费奥多尔米哈依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俄国19世纪文坛上一颗耀眼的明星,与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等人齐名的大作家。出生在莫斯科一医生家庭。1843年彼得堡军事工程学校毕业后不久便辞职专事文学创作。1845年处女作穷人问世,他一举成名,接着连续发表五部中篇。1849年因参加反农奴制的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而遭监禁,先后流放到西伯利亚服苦役和兵役达九年之久。重返文坛后相继发表被欺凌与被侮辱的、罪与罚、白痴和卡拉玛佐夫兄弟等着名长篇及大量中短篇,使自己跻身于世界级伟大作家的行列。
一个可笑人的梦——虚构的故事
一
我是一个可笑的人。他们现在管我叫疯子。假如我在他们心目中不像以往那样可笑的话,那么,这一雅称就像是对我的一种抬举了。话说回来,时下我已经不生那份闲气了,如今我觉得他们都挺可亲的,甚至在他们拿我开心的时候,更显得有些特别亲切。若不是我瞧见他们时心里觉得这般愁闷,我自己可能会跟他们一道笑的——并不是去笑自己,而是觉得他们挺有趣。我之所以愁闷,是因为他们对真理茫然无知,而只有我知道真理。唉,光一人知道真理心里可难受啦。但是他们对这一点体会不了。是的,他们体会不了。
我显得很可笑,从前我为此大为烦恼过。我不是显得可笑,而是确实可笑。我一向是很可笑的,也许,我一出娘肚子就知道这个了。也许,我知道自己很可笑是早在七岁那一年。后来我上学念书,后来又上大学,怎么样了呢,我越学越感到自己可笑。这样一来,对于我来说,整个大学学习到头来仿佛就是向我证明和解释,我学得越深,便越可笑。求学时是这样,而在生活中也是这样。时光年复一年地过去,我心里对我在各个方面的表现都很可笑这一认识也随之增强了,加深了。大家时不时地拿我取笑。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也猜想不到,假如说世上有一个人最最清楚我是个可笑的人,那么这个人就是在下自己了。他们都不知道这一点,这情况令我最遗憾不过了,这件事要怪就怪我自己:我总是那么傲气凌人,从来不愿向任何人坦认自己的可笑。这种傲气在我身上逐年地发展,倘若有朝一日我竟能向任何一个人坦认自己的可笑,那么,我很可能就会在当天晚上用手枪打得自己的脑袋开花。唉,少年时候我何等担心自己会忍耐不住而蓦然对同伴们随便承认了。但自从我成了青年人以后,虽然一年年地更加了解自己的这一可怕的脾性,但不知怎的我的心绪却变得稍稍平静些了。的确“不知怎的”,因为直到如今我仍然不能确定其原因何在。也许是因为我心灵中生长出一种对比我无比重要的情况的可怕思念,也就是说,认为世界上到处一切都无所谓的这样信念支配了我。我很早便预感到这一点,不过完整的信念是在去年不知怎的突然冒出来的,我一下子感到,世界是真的存在呢还是到处空无所有,这对于我都无所谓。我开始以全身心去听、去感觉,我觉得在我的身外什么都不存在。起初我老是以为,先前曾存在过许多东西,后来我领悟到了,先前也是什么都不存在,仅仅是由于某种原因使人觉得有东西存在似的。我渐渐相信,将来也永远不会有什么存在。从此我马上就不再对人家生气了,而且几乎不去理会人家了。的确,这种心态哪怕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也表现出来:比如说,我走在街上时,常往别人身上撞。这不是由于我在深思:我有什么可思索的呢,当时我已不再想任何事了,因为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我若能解决一些问题,倒也很好,可惜一个问题也解决不了,而问题却有多少呀?但我一想到一切都无所谓,各种问题也就不翼而飞了。
从此以后,我已认清了真理。我是在去年十一月份认清了真理的,确切地说是在十一月三号,从那时候起,每一瞬间我都记得。这事发生在一个黑沉沉的夜晚,一个难得遇上的极为漆黑的夜晚,我在当晚十点多钟回家。我记得我在想,不可能有比这更黑暗的时候了,甚至在肉体方面也有这样感觉。大雨下了整整一天,这场雨冷透了,下得天昏地暗,简直令人害怕,我记得这个雨显然是与人们作对。到了十点多钟,雨骤然停止了。随之是可怕的潮气,比下雨时更潮更冷。从各处,从街上每块石板上,从每条胡同里都冒着潮气,如果你从大街朝着胡同深处远远望去,也全是雾气一片。我蓦然出现一种想法,要是把街上各处的煤气灯都灭掉,可能会让人痛快一些,煤气灯令人心烦,因为它把一切都照个通亮。这一天我几乎没有用午餐,傍晚时分我就去到一位工程师家闲坐一会。他家里已坐着两位朋友。我始终沉默不语,似乎让他们感到厌烦。他们谈着某件带有挑衅性的事,两人甚至一下发了火。而这对于他们都是无所谓的,这我看得出,他们也只不过这样发点火罢了。我突然对他们说:“我说,先生们,这对于你们反正都无所谓嘛。”他们倒是没有生气,却都拿我取笑起来。这是由于我说这话并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只不过是在我看来一切都无所谓。他们看到一切对于我都无所谓,他们也开始乐了。
当我在街上思量着煤气灯的时候,我瞥了一下天空。天空黑得吓人,但可以明晰地分辨出一些裂开的云片,云片之间露出一些深不见底的黑点。突然我从其中的一个黑点上发现一颗小星星,于是我便对那颗小星星细细打量起来。这是因为那颗小星星使我产生一种想法:我打算在这个夜晚了结自己。还在两个月以前我已下定这样的决心,无论我多么穷,还是去买了一只挺精致的手枪,当时就上好子弹,可是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手枪依然躺在抽屉里;而我仍是那样的无所谓,最后我想找一个对于我不是这样无所谓的时刻,为什么要这样,我也莫名其妙。因此,在这两个月里,我每夜一回到家,就想自杀。我一直在等待时机。现在这颗小星星使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决定,在这个晚上一定要把这件事了啦。为什么这颗小星星带给我这种念头,我不得而知。
我在遥望天空,有个小女孩冷不防地抓住了我胳膊。街上已是空荡荡的,几乎不见人影,远处有一车夫在马车里睡觉。小女孩约有七八岁,裹着头巾,穿着一件小外套,周身湿透,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她那双湿漉漉的破靴子,至今仍还记得。那破靴子格外令我刺眼。她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呼喊着我。她没有哭,而是有些若继若续地喊着说,她无法好好地说话,因为她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她不知因为什么那么惊惶,一边绝望地喊:“妈妈,妈妈!”我向她转过脸,可没说一句话,继续往前走,而她又跑上来拽住我,她的声音里响着那种受到严重惊吓的孩子的绝望呼喊。我熟悉这样的呼喊。虽然她没有把话说全,而我就明白她的母亲在一处快要死去,或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她跑出来喊人,或设法去救妈妈。而我没有跟着她去,相反,忽然想到要赶她走。我起先告诉她去找警察。可是她忽然交叉起小手,一边哭得气喘吁吁,一边追着我跑,不想放开我。当时我朝她跺了下脚,喊了一声。她只喊着:“老爷,老爷”蓦地,她丢开了我,拼命跑到街对面:那边又出现一个过路人,显然,她离开我去找那个人。
我登上我住的五楼。我同房东不在一起住。我们宿舍有好几个房间。我的房间既简陋又狭小,开有一扇半圆形窗子,是阁楼常有的那样窗子。房间里摆有一个漆布面沙发,一张桌子,桌上堆着几本书,两把椅子和一把老掉牙的伏尔泰式的安乐椅。我坐下来,点亮蜡烛,开始遐想起来。在并排的隔壁房间里,依然喧声不断。这种喧闹声已持续三天了。那边住着一位退伍的大尉,他有几个客人——五六个不三不四的家伙,他们又喝酒又赌牌。昨天夜里打了架,我知道有两个人互揪对方的头发久久不放。女房东很想埋怨他们几句,可是她对大尉怕得要命。这里其他房客就只有一位矮个子而又消瘦的军官太太,是从一个团队来的,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搬来后孩子都病了。她和几个孩子对大尉也怕得头脑发晕,整夜打哆嗦,作祈祷,最小的孩子被吓得发了病。这个大尉,我知道点大概,他有时在涅瓦大街上拦住过往行人,求他们掏钱济贫。可是事情也怪(我顺便来谈谈这个),自从大尉住到我们这里来之后,整个月里他并没有惹我烦恼。当然,一开始我便避免同他结交,他头一次跟我接触,便感到与我在一起索然无味。不管他们在隔壁房间怎样大声嚷嚷,也不管他们有几个人——我总是都无所谓。我坐了一通宵,说真的,我没有听到他们吵闹,——我甚至把他们忘了。反正我是整夜整宿不睡觉的,这情形已经持续一年了。我彻夜坐在桌边的沙发里,无所事事。书我只在白天念一点。我坐着,甚至也不去想事,若是有些念头在心间盘旋,也任其自便。蜡烛整夜亮着。我静悄悄地坐在桌子旁,取出手枪摆在面前。当我摆好手枪的时候,我记得我问过自己:“就这样吗?”接着自己作了毅然决然的回答:“就这样。”意思就是要开枪自杀。我知道,这个夜里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