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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园主非但不阻止他,反而还劝他吃:
“吃吧。吃个饱,——不吃白不吃!哪个割蜜的不吃几口蜂蜜。”
清晨寒意料峭,一片宁静。只有停在果园深处珊瑚色花楸树上的肥肥的鸫鸟的鸣声,人语声,以及把苹果倒进斗内和木桶里的咕噜噜的声音,才打破了寂静。果园里由于树叶日稀,已经可以望得很远。不但那条通往用麦秸作顶的大窝棚的林荫道,连大窝棚本身也都可以一览无遗了。入夏以来,果园主把全部家当都搬到了窝棚旁边,虽说到处都是香喷喷的苹果味,可这儿却香得尤其馥郁。窝棚里铺着几张铺,放着一支*、一只长了铜绿的茶炊,窝棚的角落里搁着碗盏器皿。在窝棚旁边堆放着蒲席、木箱和用坏了的杂物。此外,场地上还挖了个土灶。中午在土灶上烧熬美味的腌肥肉粥,傍晚则把茶炊放在土灶上烧热,每当这种时刻,瓦蓝色的炊烟便像长长的带子,在果园的树木中间弥漫开去。逢到节日,窝棚附近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树木后面不时闪过鲜红的衣裙。那些小家碧玉,独院小地主俄国在18世纪形成的一个特殊的农民阶层,地位介于小贵族和农民之间,都为小官吏的后裔,占有少量土地,往往仅一个庄园。可蓄农奴,但与农民同样负担赋役。家的姑娘,穿着发出扑鼻的染料味的无袖长衣——萨拉凡,唧唧喳喳地聚集到这儿来,“公子哥儿”也都穿起他们的漂亮衣裳——做工粗糙、土里土气的西装,络绎不绝地来到这儿。连村长年轻的妻子也屈尊枉顾。她已有身孕,大脸庞上睡意蒙眬,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活像一头霍尔莫高尔种的乳牛。她头上的确长着一对“犄角”——那是盘在头顶两旁的发辫,上面还包着头巾,因此她的头显得格外大;她脚上穿着一双打有铁掌的短统靴,站在那儿显得笨重、牢靠;身上穿着棉绒坎肩、长围裙和用家织的条纹呢做的裙子,裙子的底色是紫黑的,条纹是砖红色的,裙裾上还镶着一条金色的阔滚边
“这小娘们儿可会理财呢!”果园主摇着头,议论她说。“像这样精明强干的女人现在难得见到了”
男孩子们穿着白麻布衬衫和短裤,光着脑袋,露出淡色的头发,蜂拥前来。他们一边三三两两地走着,小小的光脚丫踩进薄薄的浮土里,一边斜睨着拴在苹果树干上的那条毛蓬蓬的狼狗。他们买苹果,不用说,只要一个人去买就行了,因为只消一个戈比或者一枚鸡蛋就可换到好些苹果。但买的人很多,生意十分兴隆,乐得那个身穿斜襟外衣、脚登火红色靴子、患肺痨病的果园主连嘴都合不拢来。他由兄弟帮着做买卖。他兄弟虽然口齿不清,近乎白痴,但是手脚倒挺麻利。果园主完全是出于“行善”才收养了这个同胞手足的。做买卖时,果园主常常开开玩笑,讲几句俏皮话,有时甚至还“逢场作戏”,拉几下图拉图拉是俄国中部地区的一个工业城市。市出产的手风琴。直到傍晚,果园里始终人头挤挤,在窝棚附近响彻着笑声、话语声,乃至跳舞声
入暮以后,就很有点寒意了,地上铺满了露水。我穿过打麦场,尽情地闻着新麦的麦秸和麦糠的香气,沿着果园的围墙,高高兴兴地走回家去吃晚饭,在寒气袭人的晚霞下,村里的人语声和大门的吱扭声听起来分外清晰。天色越来越暗。这时又增添了另一种气味:果园里生起了篝火,樱桃枝冒出的烟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在黑魆魆的果园深处,出现了一幅童话般的画面,那情景就好似在地狱的一角一般:窝棚旁腾起血红的火舌,而周遭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烤火人的漆黑的轮廓,就像是用乌木削成的,在篝火周围游动,于是他们投到苹果树上的巨大的影子也随之而摇晃不已。一会儿一只足足有好几俄尺长的黑黪黪的手把一棵树遮得密不透风,一会儿又清晰地出现了两条巨腿——就像是两根黑漆柱子。蓦地里,黑影一闪,从苹果树上滑落到了林荫道上,盖没了整条道路,从窝棚直至围墙的便门
深夜,当村里的灯火都已熄灭,七颗如金刚钻般的北斗星已高高地在夜空中闪烁的时候,我又跑到果园里去了。那时我好似盲人一般,沙沙地踩着枯叶,摸黑走到窝棚边。到了那一小片旷地上,光线就稍微亮了些,旷地上空横着白茫茫的银河。
“少爷,是您吗?”有人从暗处轻轻地喊住我。
“尼古拉,是我。你还没睡?”
“我们怎么能睡呢。时间大概很晚了吧?我好像听到那班火车已经开过来了”
我俩久久地侧耳倾听,感觉到土地在颤抖。继而颤抖变成隆隆的响声,由远而近,转眼之间,车轮好像就在果园的墙外敲打起喧闹的节拍:列车发出铿嚓铿嚓的轰鸣,风驰电掣般奔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声音也就越来越响,越来越怒气冲冲可是突然间,声音轻下去了,静息了,仿佛消失在地底下了。
“尼古拉,你的猎枪在哪儿?”
“喏,就在箱子那边。”
我举起沉得像铁棍似的*,冒冒失失地朝天开了一枪,随着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红光直冲云霄,一瞬间,耀得眼睛发花,星星失色,四周响起的嘹亮的回声,沿着地平线隆隆地向前滚去,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消失在洁净的、对声音十分敏感的空气中。
“嘿,真棒!”果园主说。“少爷,再吓唬他们一下,再吓唬一下,要不可够呛!他们又会爬到围墙上来把梨全都摇落下来”
几颗流星在夜空中画出了几道火红的线条。我良久地凝望着黑里透蓝、繁星闪烁、深不可测的穹苍,一直望到觉得脚下的大地开始浮动。这时,我打了个寒噤,把手缩进袖笼,飞快地顺着林荫道跑回家去了天气多么凉呀,露水多么重呀,生活在世界上又是多么美好呀!
二
“安东诺夫卡又大又甜,准能快快活活过一年。”安东诺夫卡大年,农村里的事就好办了,因为这年的庄稼也必定是大年丰收年成的情景,我是怎么也忘怀不了的。
每当清晨,雄鸡还在报晓,没有烟囱的农舍开始冒出炊烟的时候,我就打开面对果园的窗户,园内凉气袭人,萦绕着淡紫色的薄雾,透过雾纱,可以望到旭日正在什么地方辉耀。这时,我再也按捺不住,一面吩咐赶快备马,一面跑到池塘边去洗脸,池边柳丝上纤细的树叶几乎已全部落光,光秃秃的树干兀立在湛蓝的天空下。柳枝下的池水已变得清澈见底,冰凉砭骨,而且仿佛又稠又浓。池水于一瞬间就驱走了我夜来的倦怠,我洗好脸,直奔下房,去同雇工们共进早餐,吃的是滚烫的土豆、黑面包和一大块泛潮的盐巴。饭后,我穿过维谢尔基村去打猎的时候,身底下光滑的皮鞍子给予我莫大的快感。秋天这个时节有一连串本堂节日指所在地区的教堂所特有的节日。因此老百姓都拾掇得干干净净,人人心平气和,村子的面貌跟其他时节迥然不同。如果这年又是个丰收的年成,打麦场上麦粒堆得像座黄金的城市,鹅群每天早晨在河里游来游去,无所顾忌地嘎嘎叫着,那么村里的日子就非常好过了。何况我们的维谢尔基村很久以来,还是从我老祖宗的时代起,就以“富庶”着称。维谢尔基村的老头子和老婆子寿命都很长,——这是村子富庶的第一个标志,他们白发苍苍,个儿又高又大,你常常能听到人们说:“嚯,你们瞧,阿加菲娅活过了第八十三个年头啦!”或者是下面这类对话:
“潘克拉特,你什么时候才死呀?你说不定快一百岁了吧?”
“老爷,您说什么?”
“我问你多大年纪了?”
“老爷,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那么你还记得普拉顿阿波尔洛内奇吗?”
“怎么记不得呢,老爷,——记得可清楚哩,活灵活现的。”
“瞧,那就得了。你少说也有一百岁啦。”
这个腰板挺得笔直地站在地主面前的老头,温顺地、面带愧色地微笑着,像是在说:有啥办法呢,真是抱歉,活得太久啦。他或许还会活得更久些,要不是在彼得节前的斋戒期在俄历六月底。内吃了过多的大葱的话。
我至今还记得他的老伴。她整日价坐在门廊里的一条长板凳上,伛偻着腰,抖动着脑袋,不停地哮喘着,两只手抓住板凳——老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八成是在担心她那些私房,”农妇们异口同声地说,因为她那几个箱子里的确有不少“私房”。可她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忧心忡忡地扬起眉毛,抖动着脑袋,像瞎子般视而不见地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似乎在搜索枯肠地回忆着什么。老妇人身材挺大,整个样子给人以一种阴郁的感觉。她那条家织毛呢裙子——几乎还是上个世纪的,她那双麻鞋是专给死人穿的那种,她的脖子枯瘦、蜡黄,斜纹布的衬衫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雪白雪白的,——“哪怕就这样入殓也行”。门廊旁横着一块大石板,是她买来给自己筑墓用的,她连寿衣也买好了,那是套非常考究的寿衣,绣有天使、十字架,衣边上还印满了经文。
跟这些寿星相称的是维谢尔基的农舍:一色的瓦房,还是在他们祖先手里盖的。而那些富有的庄户人家,像萨维利耶家、伊格纳特家、德隆家,则有两三幢瓦房连接在一起,因为那时在维谢尔基村还不兴分家。像这样的庄户人家都养蜂,都喂有铁灰色的比曲格牝马一种拉重车的大马。并以此而自豪,田庄全都整治得井井有条。打麦场旁边,辟有一方方的*田,*又密又壮,连成黑压压的一片,打麦场上耸立着谷物烤干房和禾捆干燥棚,房顶铺得整整齐齐,犹如梳理过的头发;谷仓和仓库都安着铁门,里边存放着粗麻布、纺车、新皮袄、嵌有金属饰件的马具、箍着铜箍的斗。大门上和雪橇上全都用火烙上了十字架。我至今还记得,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