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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背脊是越来越弯,脖子也就差完全缩回胸腔里去了。
“菡菡啊,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离开古溪镇呢?”
也许是想找回一些父权,夜云泽在缩了好一会儿的脖子后,突然就对夜湛小声问道。
离开古溪镇?
到了现在还是依然十分乖巧得缩着脖子的夜洛一震,这件事她怎么不知道?
“古溪镇还是太小了,等爹爹你的字画都能挂在古溪镇的显眼处后,我们还是要去更大一些得地方的。”更大一些的地方,人更多一些的地方。
“我们为什么要去更大的城镇,我还嫌古溪镇人太多太吵了呢,我觉得我们就应该去深山老林里才对!”
夜洛已经发出过太多次这种耸人听闻的意见,所以此时没人搭理她。
“爹爹,明天记得去新月斋。”夜湛拍板决定。
碗筷洗净,夜湛端起就要进厨房里去安置,夜洛虽然气呼呼,但仍是小尾巴一样的跟着自家大姐打转。
怎么她的话就是没人听呢?
连她这个标准的历史盲都知道,北殷著名的昏君文昭帝,可是马上就要祸害天下了,要是爹爹和大姐听她的话,跟她一起进山里去躲过这段黑暗岁月的话,那他还怎么找得到大姐?
夜洛很是郁闷。
但她是历史盲,所以真的不怪她不知道,在连她都晓得的那段黑暗岁月里,别说是山里了,只要是北殷之境,那就算掘地十尺,文昭帝也是所有美人都一个不放过的,更何况夜湛?
夜洛不知,所以她依然安慰自己。
不是还有两年时间吗?不怕的,她还有机——“请问,这里是夜相公家吗?”
第3章 半树石榴红()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菡菡吧,只要你们放了菡菡,你们要了我的命也行啊。”
“住手,你们敢”
“爹爹!——我跟你们拼了。”
黎明好像不会再到来,一声声的撕心裂肺,换来得只是往日和睦的邻居们闭门不出。
宫里来的人,那可是奉了北殷新帝的命令来民间采选宫女的啊。
谁能拦?谁敢拦?
新帝赐下的“恩德”,所有人都该感激涕零。
晓色,再次从天尽头亮起时,无边的深蓝中夹杂着一片片浅灰的色泽,洁白如雪的玲珑枝下,依然铺满了一层层开到荼蘼的梨花。
当早晨第一束光线降临大地的时候,它轻轻地落在了艳烈如火的榴花之上。
如血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最后飘落在了空无一人的院内那一弯小小的血泊之中。
“驾,驾,驾!”
一辆刻有暗纹九翟盘龙的玄盖马车,在一队身披铠甲的精兵护卫下于冷清的官道之上狂奔,马车在疾速的力道拉扯之下,早就颠簸得不像样子,可车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垂苏的榴绢帘子,呼啦呼啦的摇晃着。
夜湛呆滞了绝艳的脸孔,坐在一群同样毫无生气的女孩之中。
手里紧紧握着的,是被强拖出那座简陋得一无是处的青篱小院时,她狠命折下的一截桃枝。
为什么要迟疑呢?
早就该把这张恨到了骨子里的脸给毁去,只是她舍不得啊,她舍不得父亲和蛮蛮在品尝过失去娘亲的痛苦后,还要再面对一次她亲手给予的伤害。
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才有的一个家,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家人。
她怎么舍得,让他们伤心。
尖锐的桃枝被夜湛紧紧地拽在了手里,脑子里回想的却是那些侍卫狠狠殴打夜云泽和夜洛的景象。
“你们的名字已入了这绿泥册,日后你们便是天家的奴仆,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如果你们胆敢伤了自己一根毫毛,那就是藐视天家威仪,全家老小都等着被砍头吧。”
马车依旧在冷冷清清的官道之上策马飞奔,而它带走的却不只是十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它带走的,是此时此刻在北殷境下,无数同样破碎而卑微的绝望。
北殷后元八年,北殷圣人明宣帝,崩!
次月,明宣帝嫡长子即位,尊号文昭。
文昭帝登基不足三月,随即颁下第一道诏令,征收天下有才有德之女没入后宫充役。而后又在次年改元“元凤”。
元凤元年初,文昭帝突下旨迁都,不顾众臣反对,于元凤二年终将都城自东郡迁徙至南堰郡,史称建安,时年总共动用二千六百万人工,死伤无数。
旧都至新都建安而望,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古话说的好啊,春雨贵如油,但今年的雨水也未免油过头了吧?
自打入春后,丰沛的雨水就几乎没停过,连带得古溪镇外的洛水都不知道涨了多少,害得官府衙门是时时提心吊胆,就怕百年不遇的洪涝,硬生生的被他们给碰上。
“洛水今天涨了没?”
“涨了。”
“唉——”
这已经是近一个月里,古溪镇的官府中人见面时,千篇一律的招呼语了。
“照这个样子下去,我们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流言蜚语了,只等洪涝一发,我们就都得被连罪下牢,还不都是一个死?反正我在这个文书上的位置这么多年都未进一步,看着也是没什么奔头了,但夜相公你就可惜了呀。”
夜云泽向对面的老者连忙摆手,甚是惊恐道:“老先生不必这般自谦,小生能进衙门都是多亏了老先生的提拨,小生一直感怀在心。”
李老先生呵呵一笑,“夜相公能进这衙门当差,都是县太爷的赏识,我早年在醉云楼买下送去的那一副字画,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罢了,当不得夜相公的这一声谢啊。”
轻轻捻着白花花的胡子,李老先生暗叹了一声可惜。
夜云泽的那副字画,他可是在好几年之前便在醉云楼上惊为天人了的。
但可惜的是,等他后来急急忙忙的去打听这副字画的作者是何许人也时,得到的消息却是夜云泽的失踪。
为此他还憾恨了许久。
在北殷,征辟和察举都是三年一度大规模的征用,但凡是举荐给了朝廷有大才之人,举荐人得的可都是厚赏、重赏之巨。
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那年李老先生错过了夜云泽,等他再出现于古溪时,却是自己找到了县太爷,哪还有李老先生能发光发热想奉献的地方?
心里又是暗恨,又是可惜,但一与夜云泽相视,李老先生面上就又只剩下了慈霭的笑容。
“这几日大雨不断,南城下游怕是都快被雨水淹没了吧?夜相公家可还好?”
虽是已得县太爷的赏识,但为了日后名声好听,升迁也更是容易,有入仕打算的人,一般都不会接受旁人的金钱援助。
夜云泽也自然还是住在了之前的陋室里。
“一切都好,有劳老先生记挂了。”
“你我乃是忘年之交,这些客套就不需要了,过几日帝都就要来人,夜相公可得保重身子。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一定记得要来找老夫啊。”
“小生一定谨记,多谢老先生。”
见夜云泽首肯,李老先生大喜,然后两人便一起往衙内走去,之后一日的繁劳自不必多说。
夜晚到来,今日府衙内又是夜云泽最后一个离开,有礼又勤恳的文弱书生,走到哪儿都是受人喜欢的。
夹杂着丝丝水气的寒凉晚风,吹过那洗得发了白的衣袂,夜云泽微微腼腆而又有礼的笑着与衙门前的差役们告别。
然后一转身,就抬手悄悄地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颊。
他不爱笑呢,早就不爱了。
第4章 又是一年春()
又是一年春,桃李满纷飞。
如果没有近日连绵的大雨,此时的古溪镇应是满城花重的时节。
夜云泽撑着一把月白翠竹伞,踩着夜色,慢慢的自雨中归家。
“吱呀!”
老旧的木门一碰,就满是岁月和灰尘的声音。
“蛮蛮,爹爹回来了,快出来接一下呀,这伞旧的都不能称之为伞了,看看落得我这一身雨,撑它有何用?”
滂沱的大雨,都不能阻挡夜云泽那绵绵无止境的抱怨。
青篱小院中的木屋门上,用竹子编织的竹帘一晃,一个已经抽高到了夜云泽胸口的黑瘦女孩应声而出。
“这把伞早就不行了,偏偏爹爹你就是不换,怪得了谁?快进屋。”
看着落汤鸡似的父亲,夜洛哭笑不得。
烧水,拿干净的替换衣物,夜洛忙得脚不沾地,而她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质书生的父亲大人,则就坐在一旁翘脚等着。
“蛮蛮,你动作快一点,爹爹我都快要冷死了。”
“蛮蛮,你拿的那件衣服,爹爹不喜欢,要修竹的那一套。”
“蛮蛮”
砰!
夜云泽立即住嘴,夜洛眯起了眼睛,“爹爹,水已经烧好了,换洗的衣服也准备好了,快点进去沐浴吧。”
“蛮蛮辛苦了,那爹爹就先去沐浴了啊,呵呵呵呵。”
夜云泽灰溜溜的起身,飞快的就钻进屋里去了,但随即夜洛幽幽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父亲大人,可不要怪我没有事先告知于你,修竹的那件袍子可是我为了你几天后面见帝都来人时准备的,如果它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我可就不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事了呢。”
夜云泽明明是在里屋,但竟都可以听见外面夜洛活动筋骨的声音,浑身上下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蛮蛮你怎么能这么看爹爹呢,爹爹是那种只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大局的人吗?蛮蛮,放肆。”
明显心虚的声音,夜洛看着竹帘回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可既然已经得到了保证,夜洛也就放过她的父亲大人,转身倒腾他们父女今晚的晚饭去了。
青菜箩卜,竹笋汤,再加上一个永远都不会缺席的白豆腐,朴素到寒碜的晚饭就准备好了,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