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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与拖鞋则是第二重伪装。
即便重泉起了疑心从而走进了侧殿,当他注意到床上半掀的被子以及拖鞋的消失时,也有可能被这两样东西误导,从而以为他此刻有些失眠、所以在酒神殿其他地方闲逛罢了。
毕竟这种事之前那十个月多里他也不是没做过。
风烛不知道以上这些小把戏究竟能为他拖延多久,然而他清楚自己的运气如何以及重泉的敏锐程度,所以他对此抱有的期望本就不高——但凡这些布置能为他拖上个一两分钟,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当然,今夜最好的情况就是重泉依旧孑然一身地待在花园里欣赏着那堆龙舌兰,就这么直接无视了本应待在侧殿里的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离开中域的时间便会宽裕得多。
该布置的基本布置完毕以后,风烛利落地换下了身上的神袍,随手就将其收进了空间装置中。
他没时间去定做和傲慢之神飞艇上那些人相同的服饰,哪怕他就算真的定做了也不可能直接在诸神星上收货。
所以他只是随意选了套与之类似的衣服换上,然后便靠在沙发上继续注视着自己腕间的智能。
大约30秒后,第二则消息出现在了他的智能上。
[23:52:23,傲慢之神进入飞艇。]
见状,风烛站起身来走向了窗外。
他一边神色从容地朝着花园走去,一边还慢条斯理地抚平了领口的些许褶皱。
当他走进花园、走在那些即将成熟的龙舌兰之间时,第三则消息终是映入了他平静的眼底。
[23:53:32,傲慢之神飞艇起飞。]
于是下一秒,他骤然消失在原地。
当风烛使用亡命之徒称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傲慢之神的飞艇上、并且依据脑子里的飞艇内部结构图准确降落在了某个偏僻的舱室时,仍旧待在酒窖里的重泉似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睁开了眼。
酒池里的重泉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酒窖墙壁上挂着的复古时钟。
虽然此刻离零点只差六分多钟,但终究还是没到11月24号。
——所以也还没到那个小崽子的生日。
许是出于与生俱来的傲慢,许是出于某种晦涩难言的心理,重泉并未在零点之前离开酒窖走到风烛面前。
他只是抬手将那被酒液浸湿的暗红碎发捋到了脑后,然后离开了依旧燃着烈焰的酒池,一边走着一边打开了酒窖里的清洁光线。
等到身上的酒液清理完之后,重泉在那放满了龙舌兰的酒架前停下了脚步。
他撩起眼皮看向了整个酒架最上方。
半响之后,重泉那暗金色的眸子里似是划过了什么,随后他便抬手将酒架最上方的那瓶酒给拿了下来。
这瓶酒与其他酒架上那些包装精美的酒液截然不同。
整个酒瓶用料奢侈、瓶身雕工好到不可思议的事暂且不提,关键是它内里根本空无一物,甚至就连酒瓶表面也只是贴了一个简单过头的标签。
简单到那张标签上除了用神语写着的“龙舌兰”三字,便只剩下了一个意义不明的100。
若是旁人看到,或许还会嘲弄写下这个标签的人。
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100的酒。
但这间酒窖自建成起只有两个人进来过——一个是酒神重泉,另一个则是风烛。
酒窖为前者所有,他自然清楚这个标签的存在、甚至了解它的具体含义。
而后者即便注意了这个空酒瓶,当他看清了标签上那异常熟悉的不羁字迹后,也只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标签另有其意。
——因为风烛认得出来。
——那个神语,是重泉亲自写的。
当重泉从酒架上取下了这个酒瓶之后,酒窖内复古时钟的指针已然指向了12点。
这也就是说,24号零点终是到了。
念此,重泉转身走出酒窖走向了那唯有龙舌兰的花园。
他所种的龙舌兰十二年一熟。
而今日,恰好便是第十二年。
当重泉看见了花园里大片大片的龙舌兰时,并未如往常一般直接拎着酒瓶走了进去。
他仅是稍微瞥了下已然成熟的龙舌兰,然后便移开眼看向了风烛所在的侧殿。
此刻侧殿内一片寂静。
从重泉的角度,他仅能透过窗帘瞥到床铺后的隐约一角。
这小崽子难不成真的喝醉了?
不。风烛绝无可能在他面前真正醉倒。
想到这里,重泉心底忽然浮现出了些许微妙的情绪。之前在酒窖里被他压下的那份不安与躁动再度侵袭着他本该难以动摇的理智。
最终,重泉仍是朝着风烛侧殿外的落地窗前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重泉便感觉到了侧殿内并无半点人类的呼吸之声。
今夜冷寂的月色似乎也模糊了这位神明的表情。
那一刹那,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与之相应的,是他那愈发晦暗的暗金色眼眸。
重泉没有试着打开侧殿的落地窗,事实上此刻他根本不在意这扇落地窗究竟上没上锁——因为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触及到落地窗的瞬间,坚固到能够抵御一级神明全力一击的窗户顿时在他手下寸寸崩裂起来。
不过转瞬之间,那些用来制作落地窗的昂贵材料便成了一堆无用的碎片。
重泉就这么踩在这些碎片上踏入了侧殿。
侧殿里果然空无一人。
重泉晦涩的目光划过了床单上的褶皱,划过了那被风烛掀了一半的被子,划过了本该放着室内拖鞋的地面,最终落到了风烛先前靠着的那张沙发上。
他没有去别处寻找风烛。
哪怕此刻殿内的一切都显示着风烛或许正在酒神殿的其他地方闲逛,但重泉却依旧肯定——风烛已经离开了这里。
至于他如此肯定的理由因为他了解风烛。
风烛八岁那年借由他算计夜荒时,重泉已然隐有所觉。如果是旁的什么人这么做了,即便重泉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也会让对方知晓利用他的后果是什么。
然而那时候的风烛偏偏沾尽了年幼的光。
即便第一宇宙弱肉强食惯了,却依然会如其他宇宙那般对未成年者网开一面。
因此,重泉反而稍微有些欣赏起了风烛的胆气来。
他在风烛九岁时,根据这个小崽子的配方让人酿出了龙舌兰。
只一口,龙舌兰那种宛如荒漠般的苦涩与辛辣便使得重泉难得记住了这种酒液。
大抵是真的偏爱这种酒液的口感,重泉那恶劣的占有欲再度发作起来。
所以同年,他便在酒神殿主殿后面的荒芜花园里种下了大片大片的龙舌兰。
因为他想亲手酿成他所偏爱的酒液,而这也是他第二次起了亲手酿酒的心思。
——至于他首次想酿之酒,名为风烛。
第十宇宙终究太过无趣。
所以当年的重泉无聊到冷眼看着风烛挣扎求生,看着他于苦难与灾厄中缓缓发酵蜕变。偶尔当风烛向他询问些什么时,重泉也会漫不经心地教导几句,权当是为这坛难得的酒液添上些许辅料了。
那是他首次将人看作酒液,然后等待着对方年复一年变成最完美的模样。
在那段昏昏沉沉的岁月里,他对风烛姑且算是另眼相看,但终究仅此而已。
在那段醉生梦死的光阴中,他对龙舌兰勉强称得上偏爱,但也不过是偏爱罢了。
然而在风烛成年后拒绝他橄榄枝的那一天,他所有的居高临下、他所有的游刃有余,似乎都被这个刚成年的小崽子搅得天翻地覆。
那天之前,重泉对风烛根本从无念想。
那天之后,他却知道了何为惊心动魄。
说来也可笑,饶是傲慢如重泉也为此而垂死挣扎过。
在风烛调出那杯“九泉”之后,重泉已然感觉到自己在劫难逃,他却仍旧将那葵百合酒杯里的酒液悉数倾倒在了风烛的手上。
神明的神格无法作用于他们自身的弱点。
然而那时的结果却是——风烛的伤口被他治愈了。
风烛并未如他所想那般,就这么成为了他的致命弱点。
那一瞬间,重泉仅存的理智强行压下了他心底所有的动荡。
他以为自己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于是他继续将风烛当成了掌心之鸟,于凌晨时分在花园里陪着一墙之隔的鸟雀,等着他终有一日停留在自己的掌间。
即便他装着偶遇将人带入自己的酒窖,他也未曾察觉到自己已然有些神魂颠倒。
然而当重泉在诸神聚会上看到风烛身披告死鸟长袍的刹那,那些骤然涌起的沸腾恶欲终是无声地对他宣告:
自始至终,他才是被束缚最深的囚徒。
而风烛,便是那个让他束手就擒的囚牢。
最终,重泉选择了忍耐。
他为了让这只告死鸟栖息在自己的枝头,破天荒地选择了一退再退。
然而到最后,风烛却还是飞走了。
这样的认知使得重泉神色冷漠地闭了闭眼。他按捺住心底似有似无的失控感,然后打开智能对昨夜在诸神星上的所有神明发出了一段语音信息。
他那低哑的嗓音几乎在同一时刻回荡在一众神明的耳畔:
“从此刻起,禁止任何飞艇离开诸神星。”
“已离去者,即刻返航。”
“但凡发现风烛踪迹者,要么直接禀告我,要么将他带回酒神殿。”
“因为那是我新任的从属官。”
重泉没管自己这段话在诸神间引起多大动荡,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智能上显示的00:02,然后再度走向了那个龙舌兰花园。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落得夜荒那种地步。
夜荒为风烛捧上了肋骨,献上了死亡。
而身为酒神的他,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失去。
但那终究只是看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