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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举抬头,颔首,“何事?”
阡陌起身,与他隔案坐下,将简册上的字指给他看,讪然道,“这些字,我都不识得。”
伍举接过来看了看,莞尔。
“茞。”他说着,让阡陌拿笔墨和空白牍片来,在上面写下一字,“此书成于早年,许多字已不尽相同,故而不识。”
阡陌听他解释了几个字,都能听懂,心一动,将自己记下的那些生字都拿过来问。伍举挨个说了一遍,阡陌大抵能明白意思,可是她并不识得多少药材,对于一些药方的记述,只能用笔记下来。
伍举提点道,“你须得寻一字药兼识之人,带你到野中对应辨认,方可明白。”
阡陌谢了,心中囧囧地想,说得轻巧,自己都不过是个奴隶,哪有资格使唤别人……
二人就简牍上的字句讨论了许久,伍举言语平易近人,阡陌身份卑微,却丝毫没有被鄙视的感觉,让她感到难得。阡陌也不再紧张,看着伍举,想到那个故事,心中又勾起了好奇。
伍举发现她瞅着自己欲言又止,道,“还有何字?”
阡陌小心道,“无字,却想冒昧问一事。”
“哦?”
阡陌提笔,在牍片上写下一个“举”字,“此字,可是大夫之名?”
伍举讶然。
“正是。”他答道,“我名举,字仲擎。”
还真的是……阡陌心里最后的一点不确定,终于开释。她望着伍举,目光闪烁,“听闻,大王沉溺声色,大夫以鸟相喻,大王于是悟而奋起。”
伍举看着她,愈加诧异。
“何人告知你的?寺人渠么?”
“大夫莫问,”阡陌道,“此事不实么?”
“半实半不实。”伍举苦笑,“我确曾以鸟相喻进谏,只是若说大王因此谏而奋起,言过其实。”他目光温和,“大王并非昏聩之人。”
*****
楚王的父亲穆王,夫人无子,去世多年,宫中多置侧室。其中,蔡姬生下了长子,是为楚王。楚王继位之后,尊蔡姬为太后,住在延年宫。
楚王白日里归来,一直顾着朝堂之事,未曾拜见母亲。如今蔡姬来催,楚王也只得前往。车马在宫门前停下,只见烛燎照得明亮,宫人早已迎候,见楚王来到,纷纷行礼。
堂上,琴声悠悠。楚王步入时,听得笑语声声,望去,蔡姬坐在上首,正与蔡国大夫归旬交谈。见楚王来,众人连忙行礼。
“大王回来了。”蔡姬笑盈盈。
“拜见母亲。”楚王上前行礼,蔡姬将他扶起,将他看了看,道,“吾闻大王东巡铜山,可是辛苦了。”
楚王道:“道路无阻,并无辛苦。”说罢,看向一旁,目光落在伏跪在琴边的郑姬身上。
“大王,”蔡姬道,“归大夫数日前便到了郢,奈何大王一直不在,便只好陪我这老妇解闷。”
归旬忙道:“太后哪里话,小臣奉寡君之命使楚,自当恭候。”
蔡庄侯去年薨逝,太子申继位为新君。归旬去年曾经来过,行聘问之礼,向楚国通报新君继位之事,以继两国之好。蔡姬与新任蔡侯是姑侄,与楚王也算有亲,楚王亲自接见归旬,聘享告庙。
而后,晋国因蔡庄侯曾经拒往新城结盟,发兵伐蔡,围了都城。最后蔡侯乞和,晋军方才收兵归国。此事之后,蔡侯深恨晋国,愈加向楚。归旬此番前来,亦是向楚王示好。
楚王神色和顺,与归旬见了礼,各自入席。楚王问了些蔡侯之事,归旬一一答来。
“蔡侯夫人,我记得是齐国公孙黑之女,可对?”寒暄一阵之后,蔡姬问道。
“正是。”归旬答道。
蔡姬笑笑,道,“蔡侯还是太子时,曾来使楚。彼时我与他相见,听他提及此事,还听闻他说有一女,与大王年纪相差不过几岁,故而记得清晰。”
“正是。”归旬忙道,“寡君与夫人有一女叔姬,年方十五。”
这话出来,在蔡姬身旁服侍的郑姬不禁微微抬眼,瞥向楚王。
楚王坐在席上,带着淡笑,未发一语,看不出端倪。
“寡人闻去年晋人攻蔡,曾毁坏城郭。”楚王道,“未知当下如何?”
归旬答道:“如今仍在修补,已重建了西面及北面诸门。”
楚王道:“大夫转告蔡侯,蔡楚友善之国,若有难处,可告知寡人。”
归旬大喜,连声告谢。
时辰不早,归旬不敢多加打扰,交谈一番,即告辞而去。
蔡姬命寺人呈来羹汤,与楚王共进宵夜。
郑姬亲自捧来水盆,侍奉楚王摄衽洗漱。
她坐在楚王身旁,为他折起衣袖,将他的手浸在温水里,细细地抚按。温水是兰汤,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令人心神舒畅。
楚王看了看郑姬,她低着头,似十分认真,眉毛画得修长,衬着姣好的脸,惹人怜爱。
“前些日子老妇不适,郑姬日夜侍奉,甚是辛苦。”蔡姬在上首道。
“哦?”楚王微微扬眉。
“侍奉太后乃理应之事,何言辛苦。”郑姬忙道,声音温柔好听。
蔡姬微笑:“有功是实,你就莫谦逊了。”
楚王听蔡姬如此说,吩咐小臣符道,“赐郑姬瑗一双,帛三匹。”
小臣符应下。
郑姬忙伏跪在前,拜谢楚王与蔡姬之恩。
蔡姬看看楚王,让郑姬与左右退下。
“听说大王要出兵庸国?”她问。
“正是。”楚王答道。
“令尹可曾应许?”
“令尹足疾,未曾在朝。”
“哦?”蔡姬看着他,意味深长,“令尹这足疾,倒是及时。”
若敖氏,出自楚人的先君若敖,分作两支,一为簟希晃墒稀
若敖是楚国最有权势的家族,世代多人出任令尹与司马,族人亦多任要职。但是随着若敖氏的壮大,与王室之间的关系亦日益微妙。
成王时,簟褥遁宋钜芨啥逭艹赏跫俺白鸪纾钗腿恕5浼涛徽叱杉危形ê幔览抗隆3跫涛坏哪悄辏杉纬鍪Ψト菏妫疃房恕⒐盂屏粼谯ㄗ糇酢6房顺て诓皇苤赜茫幕撤夼阌牍盂屏郑殖跬堂堋P叶厥保蠓蚵嬗丈倍耍浇獯宋;
此事,始作俑者,皆若敖氏之人。楚王新继位即遇此大变,经历磨难,愈加深省。
当今的令尹簟悖窍韧踔爻剪‘谷於菟之子,司马簟罚喑鲎匀舭绞希贸跫傻灰选
蔡姬看楚王的神色,知晓这个儿子心中已有计较,亦不再多言。
“若敖氏根基深厚,贸然触动,则易伤国本,大王切莫心急才是。”
楚王看向她,一礼,“寡人知晓。”
话题谈开,母子二人皆是和乐。
蔡姬吃一口鱼羹,缓缓道,“归旬此番前来,还有另一事。蔡侯之女叔姬,已经长成,其母乃是闻名的美人,叔姬酷肖其母,德貌兼备。蔡侯欲与大王联姻,未知大王意下如何?”
☆、第15章
蔡姬让使者告诉楚王,蔡国来使的时候,楚王已经知道了少不得此事。
楚王继位三年,还未曾婚娶,蔡姬一直操心此事。她出身蔡国,希望楚王也能娶蔡女,自从蔡侯继位,她就时常提起这位叔姬,暗示频频。如今,蔡侯主动提出联姻之意,蔡姬便也不再掩饰,当面说了出来。
“这位叔姬,母亲见过?”楚王并不急着表态,问道。
“叔姬在蔡国,母亲如何见过。”蔡姬知道他的用意,笑了笑,“不过,蔡侯与夫人,母亲是见过的。叔姬之品貌,亦广而有闻,大王尽可放心。”
“蔡国,其地不如宋、郑,其兵不如晋、秦。”楚王缓缓道,“寡人娶于蔡,于楚国何利?”
蔡姬被此言塞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蔡国乃我母国,蔡侯是你舅父。”蔡姬道,“蔡国虽弱,却不像别人总想着来咬你一口。大王莫忘了,先王之时,蔡国还帮过楚人打败过陈国。”
“会否相害,在利不在亲缘。”楚王冷声道,“与楚为敌的诸国之中,亦不乏姻亲。”说罢,他看蔡姬欲作怒,语气软下,“母亲,婚姻之事乃在天定,寡人已交由卜尹贞问,须从长计议才是。”
蔡姬听得此言,又见他坚决,亦不好再说下去。
少顷,她叹口气,“母亲也是为你好。你继位之初,各国各地进献美人,后宫充盈。母亲以为不久便可儿孙满堂,可如今已两年有余,你膝下仍无子嗣,母亲如何不急?”
楚王笑了笑:“母亲十分心焦么?寡人今夜便召郑姬、越姬侍寝便是。”
蔡姬被逗乐,笑骂:“不肖子,怎得出此无羞之语!”
*****
夜色已深,蔡姬与楚王用过宵夜,看他有疲惫之色,也不再留,让他回宫歇息。
楚王步行出去,才下了阶,身旁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恭送大王。”
楚王转头看去,是郑姬。
“还未歇息?”他问。
郑姬轻声道:“太后与大王未歇息,妾不敢独寝。”
她身姿窈窕,在月光下亭亭玉立,娇俏动人。她微微抬头,见楚王注视着自己,心中一动,双目泛起企盼之色。
可还未等她再说下去,楚王的声音平和,“你这些日子辛苦,莫再操劳,歇息去吧。”
郑姬一怔,连忙行礼应下。
待得楚王的脚步声远去,方才再度抬头。
夜色浓浓,烛燎的光也化不开。望着楚王的身影消失在宫门那边,郑姬神色落寞,一动不动。
小臣符回头望了望,心中欷殻А
楚国周边诸国,多有求于楚,先王好美色,诸国投其所好,后宫中各国美人都有。两年前,楚王继位,各国又立刻送上了新的美人,楚王全不推拒,通通纳入后宫之中。这位郑姬,就是郑国送来的,能歌善舞,与来自越国的越姬一起,最是受宠。去年末,令尹成嘉久病,终于去世,不久,楚王受谏,忽而一夜之间罢了高阳宫的所有宴乐,将后宫诸姬冷落在旁。
楚王是个年轻人,众人都以为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