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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母老虎!”珠璎禁不住又骂。
“也不知道哪里去找画样?”穿针感到为难。
珠璎眼珠一转,抚掌笑道:“王府工坊里有工匠描金描银的,兴许他们会描这些。”
晋王府的堂阁楼台大都建在芙蓉洲的东南与西南,西北角仍是大片未经劈荒的森森林木,隐显出低矮的纵横屋脊。
穿针在珠璎的搀扶下渐近工房,便听见有一群苍老的男音在吟唱胡调,循着歌声,走至最东一处院落,歌声正从后窗中传出,夹杂着捶打金器声。她们站在窗外探头向内窥看。
几名年老的金工正在一边俯首做活,一边随口吟唱不知名的歌调,听来悠远而苍凉。这些人原本应该身材高大,此时都颈背佝偻,满面愁容,显是曾经饱尝艰辛。工案上立着几个彩釉的瓷偶,彩釉滴流出缬花纹,十分绚丽。
穿针的目光落在工案上,一瞬不瞬的不能移开。
“都是柬国的俘虏,先皇在世时就抓了来,都是能工巧匠。背井离乡几十年,估计老死在这里了。”珠璎在身边小声地解释着。
穿针移身至门楣旁,就在门口伫立着观望。她细柔的影子正巧落在工案上,歌声停了,老金工们吃惊地抬起了头看她,随即又木然地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活计。其中一个人用力在墙上敲了个暗号,只听有人尖声应道“来了”,接着,一个青年工匠轻快地从隔壁工室赶了过来。
“又做错什么了?府里再怪下来我不管了”他一边迈步一边说着话,忽然看见穿针她们,呆了呆。
穿针没想到里面还有这般年轻的男子,与珠璎面面相觑,不能言语。
“两位姑娘找长寿什么事?”那叫长寿的男子满脸笑容道。
穿针表示她们过来要个画样。长寿问清楚了,沉吟片刻,道:“你们随我来。”
穿针她们跟着他走,有人忽然在后面扬声:“长寿,这里的活计还少了?我们求你绘个画样,你就烦,说是忙得不能喘气。今日怎么见了女人不忙了?这口气喘匀了?”
更有人说着刻薄的言语。那些原本木板的老人们闹着应和。
长寿也不理会,径直带着穿针和珠璎一处荒废的游廊,只见壁间、梁上,昔年被精心绘上的彩画虽有剥落,但是大多完好清晰。穿针驻足在苔痕斑驳的花砖阶上,凝立仰看殿檐下一处拱眼上的牡丹锦鸡图。
“我从前在寺院里绘的画壁,比这个好许多倍。”长寿指点着面前一幅幅图画,带着自满的笑。
“师父是寺院的画工?”珠璎好奇的问。王府里除了晋王,都是那些阉了的宫人内侍,那些老金工一天到晚关在工房里,也是与废人无异。
长寿闻言脸色黯淡下来:“我本和尚,犯了事,被罚入宫做了画工”
穿针她们沉默下来。
“姑娘是否喜欢从这些彩画上采写画本?或者长寿另外给您画个花样?姑娘尽管讲来。”长寿殷勤地说。他的目光有别于宫中年久的宫监的混浊,注视穿针的眼神里闪了一点火星。
穿针求画心切,低眼絮絮细说着。长寿大有兴致地细问穿针是何想法,用何种丝线、意待以何法挑绣。然后,用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画草,洋洋洒洒。穿针不禁暗叹,这人既心灵手巧,又博学多才,成了阉人真是可惜了。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长寿完成了手中的图,满意地交给了穿针。穿针和珠璎谢了,送他到庭中,方慢悠悠地出了果园,说说笑笑地来到了芙蓉洲。
芙蓉洲畔杨柳垂地,水烟凝碧,重重楼台参差,倒影波中,四周澄澈空明,真令人胸襟漱涤,不着一尘。
穿针心情愉悦,拉着珠璎倘徉在柳荫间,想起家乡泥石路两边的柳树,淡淡而惬意的笑浮现在脸上。
不经意抬头,前面一群宫人正颠着一座步辇过来,上面一身杏黄,悠闲坐着的正是晋王肖彦。
穿针脸色大变,慌忙扯住珠璎:“咱们走别的道。”倒退着转另一石桥走,绕过一带短红栏,方来到通往荔香院五色石砌的羊肠小径。
因为心虚,穿针这一路走来已是香汗涔涔,双脚无端的痛起来,两人愈走愈慢。珠璎怜悯地看着秀眉紧蹙的穿针,在前面弯下身来,说道:“我来背你吧。”
穿针并未应答,惶惑不安地望着前方。珠璎疑惑地顺着穿针的眼光看去,晋王的步辇不知何时停在了前面,晋王正背着手朝她们走过来,嘴角含着一缕笑,看起来心情不坏。
俩个人双双跪地,晋王一手扶了穿针,打量了她一番,英爽之气溢于眉宇。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可否让本王看看?”
玉娉婷 寂寂花时闭院门(二)()
寒光在帐内划过一道弧线,那人手中的剑头直指穿针的胸。
“不许叫喊!我不杀你!”低沉的声音中带了威慑力。
而就在与她触目的那一刹那,只差毫厘的剑头细微的一动,又生生地收了回去。
那人就在阴暗处,穿针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只是本能地伸腿踢过去,来人另一手迅捷地抓住了她的脚。
穿针一声惊呼,昏暗的烛光下,那人的脸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的面前。他的面色如浅玉,眉间眼底的瞳子,却如潭水更深,沉在手中的那只小脚上。
“是你”穿针倒先讶声叫道。
三月三静窦寺的柳荫下,一身白色锦袍的男子,挑起来的眉目间,有一丝隐匿着冷峻的阴鹜与她们相望。就如她在寺内无意间压住了他的袍角,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转将过来。
“真巧。”他早认出她来,嘴角甸起似无微有的笑,轻轻地将她的脚放下了。
穿针的眼光紧随着他的动作,一缕鲜血正从白挂素的袖口里渗出,滴在锦绣的绸缎上。
没有半点的迟疑,穿针随手从衾枕边抽出那块绣了山茶花的白丝罗,挽起他的袖子,将白丝罗小心地覆在他的伤口上。
抑或他曾经救过她和引线,她要报恩;抑或在漫漫孤寂的深宫冷院里,见到一个熟人比任何事情都来得亲切。
她视他并不陌生。
屏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白衣男子警觉地抬起了头。
“珉姬姑娘,”守夜的老宫女在院子里叫唤着,“可是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公公们等着你回话呢。”
“我已睡下了。”她镇定地答应着,不急不缓地、用纤纤十指将丝罗缠住他的手臂。
外面的声音顷刻消失了,白衣男子的凝重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
“你怎么在这里?”只这么一问,他自觉失言就收住了,幔帐内一片谧静。
“很奇怪是不是?我不过是”她冷声一笑,剩下的话被她紧紧咬进唇中,本就粉红的唇涂了一抹胭脂般。
“我要出去。”他说。
“那里有道偏门,沿路平时没人,我带你过去。”她回答,灵巧地将白丝罗打了个结。
垂花门外挂着的宫灯明灭不宁,月亮静静地高挂在天上。夜风过处,满地细碎摇曳的月光,以及那稍带着些竹叶的清香。这是一条阒无人迹的石板路,穿针无声无息地走着,蒙蒙光亮笼着她窈窕的身姿,而她的身后跟随的是一位极为英俊的男子。
她走不快,而且很小心,白衣男子觉察到了,他跨前一步,牵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突地抖动了一下。
这是他第二次拉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一点凉意,却很坚定,两只手相牵,她的心中充溢了一种坦荡,那份不安渐渐消融化解了。
她想像着这个男子的身份,却始终不能想得周全。盗贼?刺客?探子?她一一想来,却又一一被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推翻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距离偏门已不远,男子让她在石板路口止步。
“前面太黑,我自己过去。”
“请走好。”她的面上有一种干净的表情,清浅的语气似一束月光,穿越他凝视的眼。
他依然握着她的,气息拂过穿针的耳鬓:“会有机会见面的。”
他用了点力,一刹那又放手,转身而去。他的动作很敏捷,瞬息就融进了黑暗之中。
穿针定定地望着,他必是一个白衣癖者,即使夜间行走也穿白挂素,岂不怕暴露?
悄悄然回了荔香院,她有点失神地坐在床榻上,锦缎绸面上一朵鲜艳的红,那是白衣男子手臂上的血。
她去外屋取了盆清水进来,将那沾血的一面,洗净,绞干。
当红烛燃尽了一屋子的微光,周围漆黑起来,她才卧床睡下了。黑暗里听到自己的一声叹息,像深秋里清婉散淡的风声,让自己也惘然起来。
玉娉婷 寂寂花时闭院门(三)()
第二日,穿针开始专心绣邢妃的那色衣段。
邢妃倒也配合,或者她对自己描述的锦绣心存憧憬,特意命小秀送来了各色鸟羽线、金银线。
小秀脸色苍白,手掌用厚厚的纱布缠着,让穿针看了心痛,便劝她回榻上休息会。
“不碍事,院子里受她这般戳的不只我一个了,每闹一次,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