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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以为了报复我,你干脆把我写成了男主角。”他对往事如数家珍,“全剧四分之三的台词都是我在说,大段大段的对白,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我就像一个没有冷却时间的豌豆射手。”
姜竹沥的脸蹭地红了。
她是故意的,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
松鼠姑娘虚弱地抗议:“你摆出那种架势,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演”
高中时期的段白焰是实实在在的“离群索居”,他远离一切群体活动,借着生病的由头逃避体育课和运动会,从不下楼做课间操,但凡人多的地方,就一定见不到他。
所以哪怕他连话剧节也逃掉,她都不会感到奇怪。
那年三月初春,她和段白焰再一次谈判崩盘。她问了三遍“演不演”,分别得到的回复是“不演”“你烦不烦”“呵”。
姜竹沥沮丧极得像一只可怜伶仃的土拨鼠,下晚自习之后,一个人拽着书包带子,踢着石子往回走。
走到校门口,正打算拐进车棚取车,漫不经心抬起头的一瞬间,却在校史柱旁看到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阳春三月,樱花刚刚开始崭露头角,花朵赘赘地向下垂。
明月东升,花影重叠,少年身形高大,半靠在柱子上。他微微低头,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打印稿,路灯的光芒昏暖笔直,灯光下的他俊朗高傲,又清俊锐气。
姜竹沥青春期的少女心,在那一瞬间被击成了渣。
她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两个小时前,她打印五十六份,亲手在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了一份。
——他们班的舞台剧剧本。
后来姜竹沥回忆段白焰的高中时代,他永远寡言沉默又不耐烦,只有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那个侧脸,是无比认真的。她借此评估他的性格,认定他骨子里必然是温柔的人。
这么一想,姜竹沥一下子也凶不起来了。
但她仍然不明白:“所以你当时,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我怕你会哭。”他轻声笑。
她涨红着脸,小声指责:“你哪里怕!”
“好吧。”段白焰认真地笑起来,仍然像个文艺的流氓,“——除了在床上。”
***
剧场内灯光渐暗,话剧节在一片掌声中开幕。
姜竹沥坐在台下,精神高度集中。
段白焰的节目不是录播,是直播。开始前她怕他分心,挂了他的电话,切换界面,进入访谈的现场直播间。
这个节目本来就很火,今天的嘉宾又自带流量,直播人数还在不断上涨。
“大家好。”主持人微微笑,按照台本做简单的开场白介绍,然后邀请嘉宾出场。
他们从段白焰最近的作品止战聊到稍远一些的青果,绕了个很大的圈子,最后扯回最近很火的十年一瞬。
“听说这部微电影,是您拍给未婚妻的?”
“是求婚短片。”段白焰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又有些幼稚地强调,“我成功了。”
“恭喜您。”主持人善意地笑,微顿,委婉地旁敲侧击,“但网上最近有一些评论,说您早期的风格,与现在大相径庭。”
弹幕唰唰唰:
职黑今天不上班!我要把所有黑粉都压下去!
啊啊啊,神仙夫妻情由我来守护!白竹鼠视频站
小白今天真是窒息可爱qwq别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果然还是喜欢他的人比较多。
——姜竹沥偷偷想。
不过她的小白,确实很讨人喜欢呀。
“对。”段白焰不假思索,“我早期受父亲影响很大,不夸张地说,那时候,是他手把手地在教我拍电影。”
姜竹沥微怔。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起他的父亲。
果不其然,主持人也注意到了:“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您第一次主动提起父亲?”
“是,因为我们关系很不好。”微顿,段白焰抬眼,“他和我妈妈离婚之后,用退圈和环游世界逃避现实,我认为他是一个懦弱的人。”
弹幕一片哗然。
段白焰平时很难搞,以往接受采访,不管对方抛出什么问题,他都能在三个字以内结束。
他头一次这么主动,弹幕也跟着沸腾。
“虽然他与我们今天的访谈主题没什么关系,但我猜很多人想听,我不介意把这些事告诉你们。”段白焰顿了顿,语气很平静,“我小学二年级那年发烧到四十度,父母忙着打官司没人搭理我,爷爷送我到医院时,已经心脏衰竭了。他们俩离婚后,我的哮喘变得很严重,不过他们都活得很好很开心,一个组建了新的家庭,一个撒手环游世界去了。”
姜竹沥眨眨眼,有些后悔。
她还是应该去找他的
这样等他录完节目,她第一时间就能扑进他怀里。
“所以,”段白焰说,“根本就不存在‘段导帮小段导拍片子,让他拿去参赛,并且获奖’这种可能性——我和我父亲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面了,我没机会见他,也不想见他。”
剧场里的光线明明暗暗,旧的节目谢幕,新的话剧登台。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穿透耳机,听见这个名字,姜竹沥微怔,忍不住抬起头。
不知道这是哪个班级,选送节目竟然是恋爱的犀牛——那个著名的,讲述两个爱情偏执狂的,马路与明明的故事。
饰演马路的男生站在台上,字字动情:“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事业,没有人需要我。我的人生是零,是空落落的一片。”
耳机里,主持人若有所思:“所以小段导,是因为想要脱离父亲的影响,才慢慢从他的风格里走出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吗?”
“不完全是。”段白焰抿唇,摇头,“高中时,我是一个很自闭的人。直到止战之前,‘电影’对我来说,都是安全区。”
主持人感到新鲜:“安全区?”
“嗯。”
对段白焰而言,创作是把自己锁在玻璃罐子里,获取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世界。周边环境高度可控,没有风险,他坐在安全领域内,听外面的人为他喝彩,为他鼓掌,把他捧上神坛。
而他安静地、不动声色地窥探外界,对他们进行评估,然后做出“值不值得”的判断。
主持人乐了:“自闭也没什么不好,‘玻璃罐子’让你创作出了很优秀的作品。”
“那是在遇见我太太之前。”段白焰平静地摇头,“遇见她之后,我发现隔着玻璃罐子,我永远无法与她拥抱,也无法与她亲吻。”
于是他决定走出来。
耳机之外,马路的声音陡然加重:“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你,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孤单,我忽然觉得我找到了要做的事——我可以使你幸福。她是一个值得你为她做点什么的人!”
主持人笑了:“你上这个节目,是特地来秀恩爱的?”
姜竹沥心里一紧。
“是,也不完全是。”段白焰眼中浮起笑意,“但既然有人拿这个质疑,我就从头解释清楚。”
“你不希望别人质疑你?”
“我不希望别人影响她。”微顿,他轻声说,“她怕我不开心,我怕她因为担心我而不开心——多像一个绕口令。”
弹幕炸开了锅。
而主持人的眼神渐渐变得羡慕。
姜竹沥握着手机,剧场里的背景音开始唱歌:
“你永远不知道/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暴雨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玻璃一样的/你是纯洁的天真的水流一样的/你是纯洁的天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主持人问:“所以是她,改变了你吗?”
段白焰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他在离开学校很多年、在吃了足够多的苦头之后,才慢慢明白。
电影让他愈发自闭,可无法解释的是,他也愈发怀念过去。
也许与少女柔软的身体无关,他怀念窗外的银杏树,怀念操场上整齐划一的动作,怀念他自以为讨厌的喧闹声,甚至是小池塘里冬日里日渐枯死的那尾鲫鱼。
而等他站在年龄的分岔路口,回过头才发现,他唯一一次,无法倒流的青春,全都和一个人有关。
在那个人眼中,他是可爱的,是值得被喜欢的。
“我爱她。”再开口时,段白焰一字一顿,无比笃定,“是她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
话剧接近尾声,观众们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一片寂静中,歌词缓缓落下最后一句: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姜竹沥握着手机,渐渐感到难以呼吸。
“如果有一天,我又走回原点。”段白焰语气平静,却很郑重,“一定是因为,我和她,谁也没能真正地放下谁。”
耳机里话音落下,剧场里安安静静的,尘埃迎着阳光飞舞,所有观众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
姜竹沥抬起头,暖色的光线透过窗格,落在舞台上,一寸寸延展着铺开。
她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十七岁。
她被留下来打扫卫生,剧场里的人都走光了,只有段白焰还耍赖似的坐在舞台上,抱手望着她。他的目光安静地穿过空气,自始至终,从一而终。
而她的声音破开时光,清清脆脆的:“你别坐着不动,好歹来帮帮我我写的剧本得了第一,你不夸我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让我一个人打扫卫生?”
他抬眼看她,一本正经地强调:“是我演得好。”
姜竹沥刚想反驳。
他又轻声说:“我以后,会有一个更大的舞台。”
姜竹沥身形微顿,突然就不想反驳他了。
因为她也这么觉得。
“你呢?”段白焰说完自己,又问起她,“你以后做什么?”
——你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姜竹沥乐了,开玩笑似的,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