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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最大的书肆人满为患,他们便找到了角落里的一家,安安静静,没有几个人。
木景清看到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卷,十分头大。他问嘉柔:“阿姐,你说圣人会考我什么?”
嘉柔想了想说:“无非是进士科要考的经史子集那些,毕竟优胜者要封官的。考别的也不太可能。”
木景清垂着头走到书架前面,无精打采地挑选起来。嘉柔看到这小小书肆竟然还有二楼,便拾裙而上。
二楼更是无人,却别有天地,除书架之外,还摆着几张小方桌,上面放置笔墨纸砚,似乎供人抄录所用。靠窗摆着一个巨大的绣屏,绣的是鱼跃龙门的图案。跃登龙门,是普天之下所有寒门学子毕生所求,放在这里也算应景了。
嘉柔随意挑了张方桌坐下来,对玉壶说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旁边有家酒肆,你去偷偷买一壶好酒带回去。家里的酒都不好喝。”
“郡主,您就别再喝了。上回婢子去拿酒,差点被常嬷嬷发现,小命都快吓没了。”玉壶拍着胸口说道。
嘉柔托着腮说:“你家郡主我就这点嗜好,你不要再剥夺了。不然人生就彻底没乐趣了。”
她说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眼神里却透着几分落寞。
“郡主婢子去还不行吗?”玉壶无奈道。
嘉柔将她转了个身,轻轻往前一推,只催促她快去。
过了会儿,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嘉柔向楼梯口看去,木景清押着一个人上来。嘉柔认识那个人,是虞北玄的心腹常山,上辈子被虞北玄派到她身边保护,是一个老实可靠的人。
他怎么会在此处?
常山双手被缚,木景清将他推至嘉柔面前:“阿姐,府兵禀报有个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好像在监视我们。我追出去,他还想跑,幸好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竹筐给罩住,我就抓回来了。”
常山将头一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木景清提起他的衣襟:“你是没见识过本世子拳头的厉害,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监视我们有什么目的?”
常山当然不会说实话,嘉柔阻止道:“阿弟,你这样问不出什么的。先下楼去,我来问吧。”
“阿姐,可这厮狡猾得很”木景清迟疑地说,不放心他们独处。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何况他还被你绑着。听话,下去吧。”嘉柔的口气不容拒绝。
“那你可要担心些。我就在楼下,有事叫我。”木景清说完,又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绑着常山的绳索,这才下楼。
嘉柔看向常山,想起前世他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叹了一声:“是虞北玄让你留在城中的?他想做什么?”
常山很意外:“郡主认识小的?”
“我见过他跟你说话。上次他来崇圣寺,你也在的吧?我说得很清楚了,我跟他之间再无瓜葛。阳苴咩城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回去告诉虞北玄,别再打南诏的主意,否则日后相见,他便是我的敌人。”嘉柔起身,走到常山面前,给他松绑。
常山没想到嘉柔要放他,愣在原地:“郡主为什么放了我?”
嘉柔没有答他,而是说道:“此番是你运气好,遇到我。下次再被抓住,就不会这样了。”她猛地推开窗子,淡淡道,“快走吧。”
常山虽然困惑,但想着郡主也许是看使君的面子,抱拳行礼,一个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嘉柔关上窗子,深吸了口气。转身的时候,却看到角落里有个人影!因为恰好被屏风挡住,所以她一直没发现。
她几步走过去,发现是在崇圣寺遇见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一身圆领窄袖青袍,头戴黑纱幞头,正在认真地抄录书卷,侧脸俊美无俦。
他到底在这里多久了?!
“怎么又是你!你几时在这里的,刚才偷听到多少?”嘉柔厉声问道。
李晔抬起头,温和地说:“我一直在这里抄书,并非有意听到。郡主放心,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嘉柔只觉得血气上涌,有种阴私被人探听的羞愤,偏偏此人还理直气壮。
她气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晔认真地想了想,起身走到嘉柔面前。他身上有种莲花混合檀香的味道,十分熟悉。
这人要干什么?嘉柔往后退了一步。
“不如在下跟郡主交换一个秘密,这样郡主便能安心了。”他低声道。
嘉柔很是嗤之以鼻,谁在乎他的秘密,她现在只想杀人灭口。
“我叫李晔,来自长安。”他开口说道。
李晔?怎么跟那人嘉柔睁大眼睛,不可能的
他那双墨色的眼眸中跃动着光芒,继续说道:“原住在康乐坊,家父官拜中书侍郎,十年前曾与云南王定下一桩婚事”
嘉柔双手捂住耳朵,只觉得脑中仿佛炸开了,喊道:“你不要再说了!”
怎么可能是他?!她听错了,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她不等李晔说完,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楼梯上只传来“咚咚”的几声。
李晔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片刻前还凶悍得像只小老虎,要把他撕碎一样,然后就落荒而逃。
虽然虞北玄的事他早已猜到,刚才听到心中还有些不悦。但看她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惊慌地跑掉,忽然就没那么在意了。
人年少时,无知无畏,总是想挑战周遭的一切,所以容易犯错。她已迷途知返,他不该再计较。
嘉柔一口气冲出了书肆,钻进马车,心还在狂跳不止。木景清追到马车旁询问,嘉柔催促道:“你什么都别问,赶紧回府。”
“哦。”木景清虽然好奇刚才抓住的那人到底是谁,做了什么,让阿姐如此失常,但还是吩咐众人回去了。
嘉柔做梦都没有想到,会与李晔在这样的情景下见面,还被他听到了自己跟虞北玄的事。
他怎么会在南诏?他知道了虞北玄的事,会如何处置?如果他退婚,她要如何向阿耶阿娘交代?
一路上,嘉柔脑袋里都乱糟糟的。等马车到了王府,她才想起把买酒的玉壶丢在了南市。
她闭了闭眼睛,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三十多年前中原那场大乱,虽以朝廷的胜利告终,但也埋下了很多隐患。
有些大乱时的降将,因朝廷无力收归他们名下的军队,便封他们为当地节度使,镇守一方。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卢龙,成德,魏博节度使,并称河朔三镇。
此后,藩镇势力割据,大者连州十余,小者也兼有三四州。他们之间不时连横叛上,或以武力相并,纷争不断。
淮西节在淮水之畔,在诸藩镇之中势力本不算强,直到虞北玄夺了其养父之位,接任淮西节度使。他收留亡命之徒,把他们编入牙兵,藩地内不服管制的,一律血腥镇压。巡视州府的时候,网罗各色人才,甚至不惜重金聘请朝廷的清要官员为自己帐下的幕僚。
短短几年,淮西节就从原本所辖的四州,扩展到如今的七州,并能与河朔三镇叫板。
而此时,他还不到三十岁。
木诚节知道虞北玄绝非池中之物,未料他竟敢将主意打到南诏,染指爱女,自然怒火中烧。
晌午时,父女俩又因此事争执。木诚节气急,用力扇了木嘉柔一巴掌。他平日对女儿亦算严厉,但从未打过她一下。这巴掌下去,连他自己都十分震惊。
木嘉柔当场哭晕过去,至今未醒。
“大王,外宅那边请您无论如何过去一趟。”门外,随从小声禀报道。
木诚节正为女儿的事烦心,口气不好:“何事?”
“前阵子您不在,外宅不敢报过来。那位娘子生了个小郎君。”随从恭敬地说道。
木诚节皱眉,犹豫片刻,还是推门出去。
*
王府的后宅被分隔成几处院子,其中居北且修葺得十分精美的,是王妃崔氏的居所。
崔氏出嫁之时,不仅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还带了很多的能工巧匠。云南王府便是他们的心血之作。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将园林的精巧和秀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主屋之内,下人都安静地各行其事。
崔氏坐于内室的床边,拿着巾帕为躺在床上的少女擦脸,眉间笼着愁云。
陪嫁的乳母阿常小声安慰道:“娘子别着急。等小娘子醒了,咱们再好好劝劝。”
崔氏叹气:“昭昭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更改。那虞北玄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了她的心窍,我们根本劝不动。我最担心的是与李家的婚约。”
阿常看了一眼盖着锦衾,紧闭双目的少女,暗自摇了摇头。
小娘子不满婚约,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早年,木诚节北上长安之时,曾与李家结下一段不解之缘。两家约定为儿女亲家,只等木嘉柔十六岁之后便出嫁。
李家系出赵郡李氏,与陇西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为五姓七望,是世家大族中的顶级名门。
尽管到了本朝,这些士族的势力已经逐渐减弱,不似前朝时那般呼风唤雨,但他们仍然掌握着中原极大一部分的权势和财富,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崔氏知道李家家风甚严,倘若知道未过门的儿媳要与人私奔,婚事难成还是其次,就怕两家因此结下什么仇怨。
床上的少女忽然双手按着脖颈,不停地挣扎,似乎十分难受。
“小娘子!”阿常叫了一句。
崔氏回过神来,连忙抚摸女儿的手臂,柔声唤她:“昭昭,阿娘在这儿,不怕。”
少女在母亲温柔的安抚声中逐渐平静下来。
她尚且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一个巨变。
*
两日后的午间,王府后花园的自水亭外,依次排开两列衣着鲜丽的婢女仆妇。
亭中的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