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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令也是为了你好啊。”言时干笑了一声,“况且,这不是你去求来的告身么?”
朱纪迁太傅后,接任尚书令的是原本的左仆『射』、洛侯之弟洛津,洛潇即为洛津之子。
“……是这样没错。”洛潇挠挠头,“可早知如此,待在洛城批公文还好玩一点。”
言时轻轻颔首表示同意。自弱冠后,他几乎戎马一生,可言时还是生理『性』地厌恶杀戮,每次历经战场厮杀之后,他总会做噩梦。
洛潇没继续说话,言时也不知该同他说什么了。本想问个最简单粗暴的“用膳了么”,赫然发现洛潇正大剌剌地坐在炕上啃着馒头。
洛潇一直积极地想寻他说话,却一直被不大善言辞的他三两句结束话题。气氛顿时有些滞闷,言时觉得自己应该要同他打好关系才好,毕竟是尚书令的嫡子。
短暂的思考与洛潇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后,他硬着头皮开口问了句:“你同你那堂弟相熟么?洛侯是不是很宠着他呀?”
言时承认,他在对洛琹瀚已有成见的情形下问这问题只是想寻找“那家伙就是被宠坏了”的共鸣而已。
“啊?怎么会?”洛潇瞪圆了双眼,“你可能没听说过,叔父很讨厌他这小儿子,据说曾经还想……呃,我说得太多了。”
讨厌?怎么可能?
见言时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洛潇兀自说了下去:“反倒是我爹比较护着他。小时候大家玩在一起,我拉着他一起洗浴,叔父都没说啥,爹就紧张兮兮地把我拉过去训了一顿。”
“……为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啊。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不能看的?”青年耸耸肩,低声道,“不过长大以后我就没跟他有交集了。讲真,他有些怪里怪气,说直白一点……他压根不像个男人。”
言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欲继续发问,外边已有位士兵探了头进来,远远地喊他过去父亲的帅帐。
“马上去。”言时连忙坐直了身子,冲洛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微整理自己的仪容之后,便转头出了营帐。
军中的高级将领几乎每夜都会聚在一块分析战报,并共同商讨一番近期应战的对策。这种会议是没言时什么事的,但他父亲必定会参与其中,且说的话还挺有分量。
若他没猜错,父亲此次召他来即是为了会议上的事。
主帐中灯火通明,言昌于案前端坐着,正仔细地在纸上绘制地图。左右已全数被他摒退,那领着言时进来的士兵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副都督。”言时踌躇了半晌,见言昌没有应声才改口轻声道,“父亲。”
“来啦。”言昌扫了他一眼,“坐过来。”
言时依言坐下。跳跃的烛火映着两人如出一彻的沉静面容,即使并非亲生父子竟也生出了几分相似。
言昌轻咳了声,指尖指着两国边界的一座小城,道:“徽城的方太守向大卫投降了。”
不等言时作出反应,带着薄茧的手指已缓缓向南移了些许。言昌的声音依然低沉而不减威严:“方太守让我们在锦城接应他,就在三日后。”
言时一愣:“父亲,这……”
万万不可。
方太守是诈降。
这两句话憋在口中,他却在接触到言昌睿智眼眸的同时默默地收了回去。
父亲的心明镜似的,他再说就是多费口舌了。
“说过了,大都督不听。”言昌甚至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执意认为,备受南主倚重的顾将军,充其量就是个不足为惧的『毛』头小子。那么多前车之鉴,甚至是故征南将军的口信都阻止不了。”
“可是,如若败了的话……”言时嗫嚅着。
“爹为副将,自会领了督导不周的罪责。”言昌平静地看向儿子,“但此战最大的责任……终究不在浴血的将士们,不在爹,在大都督。”
他微微张唇。
秦衷恨不得将这些先帝旧臣的权力架空,统统换上他能掌控的人,说不定此时皇帝就在洛城思忖着与言昌同样的算计。
“回去,阿时。”言昌将案上的地图卷了起来,“届时照顾好自己,这些话别和任何人说,那个洛潇也不行。”
言时依言起身,却踟蹰住了脚步,不敢走出帐子。
他知道父亲的打算,甚至猜想父亲可能压根没和秦川分析利害,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反对而已,自然被急『性』子的大都督一口否决。
按理说,他们此次铩羽而归,为副手的言昌至多被秦衷斥责几句,而招致败仗的秦川就不大一样了。
可是……
“父亲。”言时对上那双莫测高深的眸子,沉声道,“儿子觉得……不可,须与大都督再议。”
第47章 其之四十七()
“何以见得?”言昌抬起头。
即使言昌的语调与方才一般地不温不火; 言时还是不自觉地倒退两步。
以言时的官职,他压根见不着秦川。就算真见了,他一人微言轻的『毛』头小子; 秦川估计理都不会搭理。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说服眼前的人; 让父亲打消一路冷眼旁观、直至卫军战败的念头。
“儿子以为……”短暂的组织语言后,言时不急不徐地开口道; “大都督戎马多年,勇猛善战; 可惜其好大喜功; 容易轻视敌手; 且有些暴躁易怒。”
言昌斜睨了他一眼,话都没应,抬了抬手算是示意言时说下去。
言时咽了口唾沫; 觉得喉头有些干涩:“阿潇之父洛尚书与大都督交好。是故阿潇曾与儿子提到,大都督的背上有一道创口,每回发作皆疼痛无比……”
“停。”言昌蹙眉,“且不论你方才所言与正事何干; 你跟洛潇的感情有这么好,大都督有什么隐疾都是你探听得出来的么?”
话虽是这么说,痼疾一事却是确有其事的。言昌自然知道秦川那道背伤的存在; 小半个月以来一直不见好,只是以大都督的话来说就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碍事。”
“儿子要说到重点了。”他干笑一声; “虽大都督尝言此伤不碍事,可据洛尚书所言,大夫曾提过大都督此症比想象中凶险得多。即使平日活动自如,可一旦大都督急怒攻心、气血上涌,恐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言昌嘴角为之牵动,道出的话却毫不留情,“阿时,在军中这么说话是要杀头的。”
“父亲。”这回言时毫不犹豫紧盯着对方,只笃定地重复了一次,眼神如炬般炽热,“急怒攻心、气血上涌。”
闻言,言昌敛下眸光,面『色』微变,言时亦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
他没有骗父亲。
上一世锦城之战的脉络,的确沿着言昌的思路走了。方太守诈降,卫军前往已是南境的锦城接应,埋伏已久的顾将军于锦城兵分三路,将不熟悉地形的卫军团团包围。众人连忙护着主帅逃离,将士死伤过万,言时也在一团混『乱』中被南军捉住。
几日后,待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回到军中,却得知了秦川的死讯,死于那道旧伤加之心情郁结浮躁引发的背疽。
那时压根没有人料到,秦川就这么死了。秦衷虽气他的决策直接招致了败仗,可秦川到底是宗亲将领,人都已经去了,秦衷也只能下令些赏赐抚恤家人了事。
而在秦川之子御前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后,锦城之战的责任就莫名落到了言昌头上。为了安抚这些家伙,秦衷“勉为其难”地将言昌调离洛城,自此远离了权力中心数年之久。
这一切绝非言时乐见的。不只是莫名受了打压的父亲,还有……
思及记忆深处那日战场上的血腥味,以及倒在他身旁的同僚们,言时仍然感到心口翻腾。
他不希望卫军白白牺牲,更不希望这些人成为皇帝和父亲博弈的筹码。
他撒谎的部分……就只有那个莫名其妙的消息来源而已。
言时坚定了自己立场的同时,言昌已是眯了眯眼,朝他道:“爹不相信洛潇会同你说这些。”
言时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待父亲发话,他已是低下头,算是默认了这部分。
他瞒不过父亲。方才一番话里,哪些情真意切哪些是信口胡诌,父亲自是了若指掌。
言昌神『色』平淡,手指轻叩着桌面,似是在做周密的思考。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儿子,他心中却是掀起了波澜。
良久,言昌只哂笑一声,颔首道:“但你说的在理。大都督病情的不稳定……的确是爹未曾想过的。”
“……”
“这事你也别再多言了,爹来处理。”
言时松了口气。他知道一向稳妥的父亲意识到他所述的可能『性』,并将之考虑进去了。
父亲不会允许任何不安定因素,让他的谋划满盘皆错。虽说……他可能会怀疑自己的消息来源,但这一丁点不安旋即让涌上心头的喜悦淹没。
压抑住内心的一丝欢欣,言时不再多说什么,快速地拱手告退。
即使秦川刚愎自用,他相信父亲能说服大都督。
——只要父亲想。
当言时『摸』黑回到帐子里时,洛潇已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发出了细微的鼾声。点了盏蜡烛照明,言时在帐中唯一一张桌案上铺了宣纸,提笔写下了要寄给妻子的家书。
不知她在洛城过得如何。
写罢,他执着烛火起身,定定望着洛潇安逸的睡颜,感慨地吁了口长气。
然而,洛潇蓦然惊醒。青年见了他连忙弹起身子,紧张兮兮地道:“回来啦?你……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可怕。”
“……没事,我也要睡了。”言时摇摇头,有种轻松的感觉倏然在心底洇开。
阿潇,这样你们应该不用死了。
洛城。
是夜,青年行动敏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