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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书摇头,“即便是普通百姓相争,我身为九合父母官,遇上了也要问一问缘由,更何况那位大夫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总得当面说一声谢谢。”
他如此坚持,寇落苼便也不再阻拦,改扶了他的胳膊,捞起一旁的外衫盖在他身上,道:“那便小心着凉。”
医馆地方不大,两人从休息的房间走到看诊的前厅,不过数息。前厅吵闹正酣,一个衣着打扮十分地痞无比流氓的少年正一脚踩着矮几,一手指着那年轻大夫破口大骂。年轻大夫也不敢示弱,双手叉腰,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横飞地回喷。
少年骂道:“庸医!老子吃了你开的药,头晕脑胀体虚气喘不说,肚子还他妈拉了好几天!每天都要跑八十趟茅房,都他娘的快住那儿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特来找你算账,你他妈居然还不认?!”
年轻大夫道:“我开的方子没问题我为什么要认?这药方又不止你一个人吃过,怎么别人都没事儿,就你故事特别多?”
少年道:“每个人的体质病情皆是不同!别人能吃得,不见得我能吃!你他妈还是大夫呢,连这个都不懂?”
年轻大夫道:“我给你开的药方是温补滋养的,又不是猛方!就算治不好,也不会吃出新的毛病!我在菩提镇行医这么多年,除你之外,可还没有一个乡亲在我这里吃药吃出毛病来!”
此时恰逢集市散市之时,赶早的镇民们纷纷回家,医馆开在大路之上,又大门敞开,里面动静闹得这样大,有不少镇民被吸引过来,堵着大门看热闹。其中有人道:“赵四,是不是你自己吃坏了东西想栽给沈大夫啊?沈大夫虽然年轻,可也跟着沈老大夫看了不少年的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怎么到你这儿就又晕又泻的?”被称为赵四的少年在镇上莫约名声不大好,不乏有人斜着眼睛鄙夷地看着他嘀咕:“谁知道是不是又在赌场输钱了,想歪主意在沈大夫这儿找回来?”
赵四一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围观众人大骂:“放你们娘的狗屁!”
“这样吧赵四,”沈大夫忽然开口,待对上赵四的目光,他漫不经心地一笑,从药柜中取出一包药,捏在手上,道:“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天黑都说不清,既然你说我的药方有问题,那很简单,你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再喝一碗,然后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头晕脑胀、怎么体虚气弱、怎么个拉肚子法的。”
赵四死死地瞪着他,“如果我却有不适症状呢?”
沈大夫说:“那便是我医术不精,治坏了你,你说要赔多少,我就赔你多少。”
“好!”赵四说着,夺过那包药,就要往药罐子里倒去,却听一旁沈大夫幽幽地道:“不过说好了,要拉肚子八十次,少一次都不行。”顿了顿,他咧嘴一笑,嘲讽地道:“不然我怕有些人为了钱能把去年立春的存货都给屙出来,那我可亏大了。”
围观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连傅云书嘴角都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略带无奈地道:“咱们这位恩人的嘴巴可真是太厉害了。”
寇落苼却面无表情,目光落在那少年赵四的手上。他的手上紧紧地攥着那包药材,已经将包装纸抓破了,漏出一些碎末来,因为太用力,显得指骨都渗人的白。
“好了好了,”沈大夫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对围观的镇民们道:“大家伙都散了回家做饭去吧,让赵四小兄弟一个人好好待着这儿,酝酿酝酿怎么屙。”说完,他转身朝寇落苼他们这边的方向走来,看见寇落苼搀扶着傅云书,面上漾起来笑来,抬起手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的尚未散尽的镇民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他正要回过头去,就忽地僵住不动了,呆滞片刻,额前留下两道血,随即身躯轰然倒地。
他倒下后才露出身后挡住的人,正是赵四,而赵四一双剧烈颤抖的胳膊高举着,手里握着一块染血的板砖,脸上既是狰狞又是惊慌。
四周一时死寂,只有隐约虫鸣。
忽然有人尖叫:“杀人啦!”
围观的镇民忽如一群回魂的鸭,惊慌失措、摇摇摆摆地四散跑了。
寇落苼面不改色,松开搀着傅云书的胳膊,走到倒在地上的沈大夫身边,蹲下身先试探了下他的鼻息,再伸出两根手指扪颈间脉搏,然后转过头,冲傅云书摇了摇头。
板砖落地,在这满室嘈杂中却未曾激起半点尘埃,赵四手脚发软地跌坐在地,满眼迷茫,喃喃道:“我杀人了?”
物证板砖在,人证有菩提镇目击镇民无数,并寇落苼傅云书两个外乡人,案件清晰明了,菩提镇官差很快赶到,想来路上已经打探清楚,随意问了寇落苼傅云书两人几句,便带走了沈大夫的尸体及失魂落魄的赵四。
两人并未道破身份,只配合着官差问了几句话,在官差就要抓人回府时,傅云书忍不住道:“这位官爷,不将我等带回去一道审问吗?”
被他揪住的那位官差不耐地道:“人证物证俱在,赵四光天化日行凶杀人一事辨无可辨,还有什么可问的?”
傅云书执着地说:“话虽如此,此事因赵四吃坏了肚子而起,沈大夫开的药,也未必是妥当无虞的,理应”
“行了行了!”官差甩开傅云书的手,“就算此案另有隐情,那也有县太爷审理,你一个平头百姓,搁我这儿多嘴什么?”说完,一挥手,领着其他几位官差扭头就走。
看着呆在原地的傅云书,寇落苼凑上去轻声说:“各地发生的人命案子,一般隔日就会上报,行凶者并尸体及一干物证,会一同押送至县中。”
傅云书立即抬手理好了松松垮垮的衣衫,朝外走去,“回府。”
进献谗言并成功阻拦了县令大人巡视各地的寇师爷面上闪过一丝隐秘的笑,随即抬脚跟上,边走边说:“县主,咱们才在花明泉过了一夜,刚到菩提镇,还什么都未曾了解过,此案乃你我亲眼所见,凶手又已落网,并不急于一时,可若县主一旦回府,短时间内想要再巡视各地,只怕许县丞和赵县尉会有异议。”
傅云书停下脚步,转过身,定定地望着寇落苼,道:“寇兄曾言,即便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眼见为实,如今此案你我虽目睹全程,但,”他吸了口气,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道:“人命关天,不可不慎。”
第11章 移尸(二)()
两人立即动身,策马回府,待回到县令府上,已经是戌时。守门的官差打着哈欠开了门,一见两人,顿时一怔,问:“傅大人,寇先生,您二位不是巡视县中各地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傅云书只淡淡地道了一句“事有突然”便大步往里走去,寇落苼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拍了拍那位官差的肩膀,笑道:“顾自个儿回去睡觉,傅大人有自己的事要办。”
小官差便懵懵懂懂地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朝里走去。
寇落苼一路跟在傅云书后面,直将他送进房间,才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只是走出没几步,身后便传来“吱嘎”一声响,傅云书的声音在后头说:“寇兄。”
“怎么了?”寇落苼转回身去,看见小县令开了半扇窗,探出上半身,静静地望着自己,发间落着细碎的月光。
傅云书看了他片刻,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寇落苼微微地咧开嘴,笑道:“早些歇息,明日还有案子要审。”
傅云书点点头,缩回脑袋,关上了窗户,月光便又悄无声息地落回地上。
寇落苼仍旧站在原地,不知为何,他觉得傅云书在看他。虽然那扇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但他还是感觉到,有凉如水静如月的目光,透过窗户纸,温和地洒在自己身上。他没有做声,回过身,径直走到自己房间,反手将门阖上。
连日奔波,积攒的睡意很快如潮水上涌,将寇落苼渐渐淹没,在意识朦胧间,他忽然想,小县令此时,不知还有没有睡。
小县令当然睡不着。
傅云书觉得自己自从上任就立即进入了一个忧国忧民的状态,夜夜辗转反侧,想着的都是如何强兵、如何富民、如何剿匪但那是之前。
今日在菩提镇所见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眼前逆流飞过,定格在昨夜凌晨,夜深人静之时。医馆灯火微弱,他于迷茫间睁开眼睛,看见寇落苼的脸庞,隐在灯下晦暗不明,他张口欲唤他,却见那清俊温雅的脸渐渐贴近,片刻后,唇上口中,皆是温热。
右手食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滑动,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花明泉镇,那只在自己大腿上游移的手,怔忪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写的是什么。
寇落苼。
傅云书一夜未眠,第二日起了个大早,顶着乌黑的眼圈朝县衙走去,途径花园时遇上了拎着花洒的寇落苼,直起腰朝自己行礼,笑容如春风拂面,道:“傅兄,今日起得好早。”
面对令自己彻夜难眠的始作俑者,傅云书不知为何却是一阵心虚,不自然地低下头咳嗽了一声,道:“寇兄不也起得这么早?”
寇落苼晃了晃手里的花洒,“这里的花精贵,却没有专人照看,左右我闲来无事,便偶尔来浇个水。”
傅云书含糊地应了两声,说:“我先去县衙看看,菩提镇有没有将赵四等人移送上来。”说着埋头就往前走,才走两步便听后头传来一声轻笑,寇落苼道:“县主,眼下才寅时,菩提镇的官差只怕还未起床。”
傅云书脸一红,道:“那我便去将旧时卷宗看一些。”一只手忽然按上了自己的肩膀,傅云书蓦地回头,正对上那张脸,比朦胧记忆中更清晰、更明朗。寇落苼的手搭着他的肩膀,连呼吸都近在咫尺,他说:“县主大人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是好事,可也要先填饱了肚子。厨房李婶得知县太爷昨晚没好好吃晚饭,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为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