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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隐藏在九合县衙中的奸细,居然是官职仅次于自己的九合县丞,许孟。
许孟仍旧是板着一张苍白的脸,进的气似乎还没出的气多,虚弱得如同油尽灯枯的种公羊,他与傅云书对视片刻,面上幽幽浮起一丝讪笑,他道:“大人,正是下官。”
许孟身为县丞,在九合县待的时间远比傅云书长得多,关系网如老树盘根错节,深埋地下,叫傅云书无从察觉,全然不知他何时与陆添勾搭上了,也不知他们背地里做了多少无耻的勾当。
傅云书紧紧盯着许孟,无数的思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真相就要破土而出,他却不知从何挖掘。沉默许久,傅云书问:“何长发和赵四,是不是你下的手?”
许孟咧了咧嘴,“赵宣甫,只能说他是自己倒霉。”
这便是承认了。
恍然如灵光落顶,傅云书终于明悟,瞳孔不禁收缩,僵硬片刻,他道:“你竟也是采生门中人?”
莲子是饵,杨叶是饵,何长发口中藏在金雕山上的拍花子也是饵。而陆添、许孟,甚至于是茗县县令关彻,都是采生门手下的车马小卒。他们步步为营,小心算计,为的就是此刻。
自己这孤立无援的一刻。
小小九合县出现所谓东洋异兽,他必然会去好奇围观,只要露出些许马脚叫他发现所谓异兽其实是被迫害的小孩子,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就将莲子这枚关键的棋子安插在了他身边。接下来就由莲子引他去茗县,本该由关彻将他抓起来,只可惜陡生了寇落苼这个变数,让自己逃脱了,只好再抛出何长发,假意招供嫌犯藏匿金雕山,有莲子指引着,不论多么小心,必然能够碰上群鹰寨的土匪们,若他猜得不错,那晚寇落苼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多半由许孟从中作梗,这样一来,寇落苼真实身份暴露,自己必然不能容忍,兵不血刃,轻松就除去了自己在九合最大的依仗。再演一出今晚这样的好戏,让县衙中人与自己离心,从此黑白皆由他们定论,自己这小小县令,再翻不出半点水花。
什么东洋异兽、茗县叫花子戏班、金雕山,从头到尾,不过是别人精心织就的一张通天罗网,在自己捣毁云间寺、鸳鸯馆,重创他们的一瞬,这张网,就已经在自己头顶张开。
“好哇!”想通了一切,傅云书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个采生门!能在江北经营数十年,果然手段非凡,若放到明面上来,怕是能与群鹰寨齐名,并称江北双煞。”
“群鹰寨算什么?”陆添冷笑,“他们头儿海东青徒有其名,费尽心思潜入九合县衙,巴结你讨好你,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一招打得灰溜溜滚回老窝了么?”
傅云书敛了笑,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寇落苼就是海东青的?”
陆添道:“只有你一人眼瞎而已。”
傅云书眼中波澜骤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没头没脑地道:“蓬莱志上卷里的故事诙谐有趣、生动温馨,下卷却风格陡变,变得阴郁而低落,我一直很想问问你,究竟是为什么?”
陆添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傅云书,“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当然不会知道原因。”傅云书无声地冷笑,“因为蓬莱志是陆添写的,而你,根本不是陆添。”
陆添一双凤眼立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傅云书,而许孟面露疑色,不解地问:“侯爷,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添额角青筋不住地抽搐,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书平静地说:“我的阿添哥哥乃忠良之后,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绝不会做出那等丧尽天良、卑鄙无耻的事来。”
“丧尽天良?卑鄙无耻?”陆添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到最后得扶着腰才能站稳,他笑得浑身发抖,一边喘气一边说:“可是傅大人呐傅大人,方才意图对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相强的究竟是谁啊?我们可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忽然收起所有的表情,淡漠地望着傅云书,低声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费尽心思,为的就只是把你这一个小小县令拉下马?”
傅云书道:“成败盖棺方可论,如今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这位冒牌货侯爷,这么快就忍不住想喝庆功酒了?”
“冒牌货”三个字如一把杀猪刀直扎陆添心窝,一霎时连站在旁边的许孟都清晰的看见他俊秀的脸庞扭曲了一瞬,幸而两人中间隔着栏杆,挡住他扑到傅云书身上咬他的道路,即便如此,陆添还是抓着栏杆,恶狠狠地瞪着傅云书,咬牙切齿地道:“你无非就是仗着你老爹仍旧身居高位,想着我们到底不敢把你怎么样,可是傅云书,你真的觉得你能一直这么快活下去吗?”
傅云书心生不妙的预感,他道:“你什么意思?”
“呵,”陆添又笑两声,把手从栏杆上松开,倒退两步,站回许孟身边,“成败盖棺论,傅大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明日辰时,咱们再见分晓。”
说完,他一甩袖子扬长而去,许孟跟在他后头走了,只在即将踏出大牢门的一刻,拂灭了狱中唯一一盏灯。
原本就昏暗的牢房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傅云书孤身立在这漆黑中,他脑海中愁绪万千,心里却只反复念着记忆中的一幕。
有人弯腰拾起一本书,望着自己,启唇一笑,三月天光亦为之倾倒。恍惚中,他似仍是少年模样,眉宇间却已沉淀风霜,他将那本蓬莱志放到自己手上,轻轻唤道:“浥尘。”
第109章 采生门(三十二)()
大牢的褥子实在算不得舒适;傅云书虽一直不肯承认;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捏着被角嗅了嗅;只觉气味刺鼻难闻;恹恹地放下;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蹲着。盛夏酷热,到了晚上却遍体生凉;监牢里更是寒意刺骨;傅云书便只能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抖着抖着;竟也能生出倦意;迷迷糊糊地眯起了眼睛;恍惚间熬过一夜,待到再被人无情吵醒时,已是隔日白昼。
陆添几个手底下的侍卫哗啦啦歇下栓着牢门的铁锁,其中一个推开牢房的门;抱着胳膊走到傅云书面前;道:“傅大人,请。”
傅云书被冻了一晚上;骨头都冻得有些僵硬了,他尝试着抬起脖子;只觉颈椎骨都在“咯咯”作响;他稍事舒展筋骨,扶着墙勉强站起身;哑声道:“今天晋阳侯又想出些什么新花样来了?”
那侍卫讪笑道:“大人去了便知。”
傅云书自知无力反抗,也不做无谓的挣扎,晃晃悠悠地便跟着他们去了。慢吞吞走了一路,最后竟到了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九合县衙门。
而陆添正坐在衙门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牌匾之下。
陆添遥遥地便看见了一身狼狈的傅云书,有些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高声道:“堂下何人?”
他穿着官服板着脸的模样教傅云书想起故事里那个穿衣戴帽便自以为成人的猴子,不屑一顾地从他脸上一扫而过,目光定定地落在跪在堂下的另一人身上。
莲子虽背对着他,却仿佛仍能感受到他目光中压抑的怒火,瘦小的身躯瑟缩了一下,不敢回头看他。
被无视的陆添心头窜起几缕火苗,他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堂下何人?”
傅云书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淡淡地落在陆添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一字一顿地道:“本县乃九合县令,傅云书。敢问晋阳侯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傅云书,”陆添道:“这位莲子姑娘,可是你亲手从采生门手中解救下来的?”
傅云书眼眸转动,无声无息地将偌大的公堂扫视一遍,发现往日自己衙门里的熟面孔都已不见,全部换成了陆添自己带来的人。他的心缓缓下沉,开口道:“是。”
“那你可知道,这位莲子姑娘,方才对本侯招供了什么?”陆添道。
傅云书道:“下官不知。”
陆添道:“她说,你是采生门的少主。”
这句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落在傅云书天灵盖,然心底虽掀起狂风骤雨,他面上却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神情淡漠地望着陆添。
公堂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傅云书终于动了一动,嘴角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他道:“采生门少主?”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
陆添道:“她正是如此说的。”
“哈哈哈哈哈,”傅云书忍不住大笑,任他昨夜如何反复思索,也绝想不到,陆添等人竟是打算用这个罪名构陷自己,“采生门少主?我?厉害厉害,晋阳侯当真奇思妙想,下官甘拜下风,只是”他笑容顿敛,冷眼睨着陆添,道:“晋阳侯,你说,这算不算贼喊捉贼呀?”
陆添面不改色,淡淡地道:“看来身份被戳破,竟叫傅大人神志失常了,本侯居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即便想把莫须有的罪名栽到我头上,好歹也找个靠谱的借口。”傅云书冷声道:“我若是采生门少主,为何揭露云间寺、鸳鸯馆一案?”
陆添道:“江北府知府靳大人早对隐匿江北多年暗中作案的采生门有所察觉,你生怕一朝事情败露牵连到自己,便弃卒保车,斩断云间寺、鸳鸯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断腕之举罢了。”
“本县乃是金科探花,天子门生,朝廷七品父母官,想要安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到我头上,就仅凭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的一句话吗?”傅云书喝道:“晋阳侯这样的判词,莫说刑部、大理寺,怕是连江北府都过不了?”
陆添眉头一拧,竟忽地一笑,道:“好像也是。”他转向跪在一旁寂然无言的莲子,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莲子颤抖着抬起头来,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云书哥哥傅云书他,他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