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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王麻急忙连声否认,“先前有县衙的人来传唤小人,因此小人早就在外头候着大人的吩咐了。”
“县衙的人?”傅云书喃喃地念了一声,转过头询问地看向寇落苼。寇落苼微微一笑,算是承认。
早在傅云书言明这具尸体不是沈珣时,寇落苼便已派人悄悄去将停尸房看守带来,正是眼前这王麻。王麻人称王大/麻子,鼻子像闪了腰的丝瓜,眼睛像裂了缝的大枣,一个字,丑。丑也便罢了,偏偏还人如其名,脸上布满了奇形怪状的斑斑点点,令人望而生畏,叫鬼见了发愁,九合县再没有人能比他更胜任停尸房看守这份活,因此县衙中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县太爷如流水般簌簌换了一打,停尸房草席间尸山中的看守反倒如铁打的营盘般屹立不倒。
傅云书道:“你看看这具尸体,可是昨晚菩提镇官差交到你手上的那具?”
王大/麻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瞄了几眼,坚定地摇摇头,“不是,虽说都是长得挺俊的小青年,但明显不是一个人。”
“可是,”傅云书指了指堂下盖着白布的尸体,“先前从你那儿抬过来的,却是这一具。既然你们都承认这不是沈珣,那么这具尸体,又是谁的?”
王大/麻子闻言大惊失色,脸上的麻子都跟着失了血色,连忙又扑到那尸体旁边,掀开白布,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摸了一遍,就差没上手了。可是任他目光如炬,看了半天,那尸体的模样还是没有变动丝毫,王大/麻子的手一抖,那白布又重新盖回了尸体身上,然后他瑟瑟发抖地转过身,惊恐地望着傅云书道:“回回县太爷的话,小人小人也不知道他是谁”
惊堂木拍案,发出砰然巨响,傅云书“腾”地站起身,一字一顿地道:“沈珣尸体不翼而飞,变成了这具无名尸,押送官差、看守一个个的都只会说不知道,难不成这尸体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在场诸人鸦雀无声,没人敢出声触这位头顶三把火的县太爷的霉头。
除了一个人。
“县主,”寇落苼抬手悄然扯了下傅云书的衣袖,低声道:“县主息怒。”
傅云书扭头看了他一眼,气势消散,嘟哝了句“寇寇先生”。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来。”傅云书于是顺从地坐下,看着他踏前一步,平静地道:“沈珣已死,绝不会自己跑掉,要么是押送出了问题,要么是看管不力导致被人掉包。”目光落在菩提镇二位官差身上,“二位当真能确认押送途中绝无差错?”
两个官差毫不犹豫地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寇落苼的目光又移向王子,“王麻,你先前说,眼前这具尸体,不是昨晚菩提镇官差交到你手里的那具?”
王大/麻子畏畏缩缩地道:“是。”
寇落苼道:“也就是说,菩提镇官差与你交接时,尸体尚是沈珣,是在你接手之后,才被调的包?”嘴角微微翘起,寇落苼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冷冷地道:“若我没记错,按照规矩,停尸房看守每两个时辰需将房中安置尸体巡视查看一遍。自案发时算起,从菩提镇快马赶至县城应是戌时,两位官差需押送案犯并尸体,应当更迟一些,但无论如何,子时之前也应该到了。”
两个官差连连点头,“对!咱们到的时候正是亥时!”
寇落苼望了望晨曦薄雾中清亮的天光,“而现在,莫约已是卯时,也就是说,从官差把尸体交给你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中间恰好要巡视一次。”他板起脸,语气骤然严厉,喝道:“王麻,我且问你,这四个时辰中你可有按规矩巡视?!”
王大/麻子面如土色,双唇颤抖,挣扎许久,终于哭丧着脸嚎道:“大人,大人小的昨天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请大人看在小的兢兢业业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
没等他嚎完,寇落苼默默地从袖子里掏出先前威胁过赵四的那坨布团,掂在手里抛了抛,王大/麻子立时紧紧闭上了嘴。
傅云书问:“本县且问你,在那四个时辰中,你在做什么?”
王大/麻子抽抽噎噎地说:“前些天刚发了月钱,小的就去买了坛酒,一直放着没舍得喝,昨儿个大晚上被叫醒接尸,完事儿后看见摆在桌上的那坛酒,小人心里就如同猫爪子挠一般,抓心挠肝地痒”
傅云书冷声道:“说重点。”
王大/麻子道:“小的没忍住喝了一整坛酒,醉得不省人事,直到大人命人过来抬走沈珣的尸体,这才被人叫醒,小的想来从未出错过,因此也没有多加检查,指了昨天他们抬来的那副担架,就叫他们抬走了。”
“也就是说”傅云书的眼神渐阴。
寇落苼接着道:“也就是说,在你酩酊大醉的这四个时辰内,即便当真有人潜入停尸房,偷梁换柱,你也毫无察觉。”
王大/麻子浑身颤抖起来,裂了缝的大枣般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大人,小的为县衙卖命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
没等他嚎完,轻飘飘一支令箭落地,发出当啷脆响,傅云书道:“停尸房看守王麻,监管不力玩忽职守,致使尸体丢失,罚二十大板,罚奉三月。来人,拖下去。”
九合县衙役虽然打土匪不行,但打自己人可是一等一的威武,傅云书话音刚落,立时走出两个身强体壮的衙役,摩拳擦掌地应了声“是”,便合力将挣扎不休的王子拖到堂外。
听着外头传来的王麻凄厉的哭喊,菩提镇来的两个官差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还好还好,这事没算在自己头上。
那厢传来小县令的声音似是有些疲劳,淡淡地道:“先且不论沈珣的尸体是如何丢的,现又在何处,这具多出来的尸体就是个更大的问题。你们将着人将此人画下,贴至各处告示处,看是否有人认得此人。”说着揉了揉眉心,他彻夜未眠,早起粒米未进又是这样一番折腾,心里生出许多倦意。
有机敏的衙役看出了县太爷的疲态,忙体贴地说:“事出突然,一时也找不到更多线索,大人不如先行退堂,回去仔细思索后再行定夺。”傅云书朝那衙役看去,正是那日将自己挡在县衙大门外的王小柱,自以为得罪了县太爷之后,便一直兢兢业业地想要弥补,如今终于逮了个机会,目光锃亮地望着傅云书。
傅云书无奈一笑,顺水推舟地道:“也好,那便退堂吧。”起身一拢衣袖,摸到藏在袖子里的那只粽子,悄悄探入一摸,已经凉透了。
第13章 移尸(四)()
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傅云书抬眼一看,寇落苼已先行走了两步,正在不远处等着他,傅云书连忙抬脚跟上,两人无言地一前一后回到府中。
饭厅里不见李婶,几碟子吃食倒还端端正正地摆着,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寇落苼走上前去,摸了摸碗沿,道:“李婶应当是热过一遍了。”
“她有心了。”傅云书一撩官服袍角,在凳子上坐下,夹了块糕送进嘴里,一股清甜的滋味儿便在口中化开,傅云书嚼着嚼着,眼神却渐渐涣散,最终停住不动了。寇落苼为他盛了碗枣泥山药粥,推到他面前,问:“想到什么了?”
他一出声,傅云书这才回过神来,将嘴里的南瓜糕咽下,淡声道:“自然是在想案子了。”他的眉头微微锁起,目光盯着桌子上的盘盘碟碟,“我不信鬼神之说,也绝不认为那沈珣的尸身会自己起尸离去,尸体不翼而飞,只能是有人故意而为。”说着,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只茶叶蛋到南瓜糕的碟子里,又将一块南瓜糕夹到自己面前,盯着南瓜糕喃喃地道:“只是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要使出这样一招偷梁换柱呢?”
寇落苼忽然道:“若按照实情,有人用茶叶蛋替换了南瓜糕,那么大人便看不见南瓜糕了。”他幽幽地说:“大人能看见的,只有茶叶蛋而已。”
傅云书骇然,手一松,夹着的南瓜糕跌落,摔进粥碗里,他怔怔地道:“寇兄的意思,是是有人想让我看到那个少年的尸体”
寇落苼拿了那只茶叶蛋,仔仔细细地剥去了蛋壳,用筷子夹了放进傅云书面前的空碟子里,又将他粥碗里那块南瓜糕夹走,送进了自己口中,含含糊糊地说:“既然有人费尽心思把东西送到大人眼前,大人不妨一看。”
凝视了碟子里只茶叶蛋半晌,傅云书忽地笑了,觑了眼寇落苼,夹着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道:“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注1),既然人家都送上门来了,那便看一看吧。”回头对随侍道:“九合县仵作何在?去把他叫来。”
随侍的小厮有些为难地道:“大人,仵作怕是来不了”
傅云书问:“为何?”
小厮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九合县虽有山贼在侧虎视眈眈,但县内一向安稳,一年到头出不了几起人命案子,仵作通常无所事事,许县丞同赵县尉一合计,觉得花钱养个吃白饭的不如拿这钱多雇一个衙役,所以这仵作的活都是王麻干的,您刚赏了他二十大板,怕是这个月他都起不了身了”
“”傅云书。
坐在对头的寇落苼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云书斜了他一眼,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不过验尸罢了,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九合县没有个正经的仵作,那本县就自己验。”
寇落苼奇道:“县主竟然还会验尸?”
傅云书豪气地一挺胸膛,道:“既然出任地方父母官,掌刑狱断公案,自然应当做足准备!况且家父当年曾任刑部尚书,手下断案无数,我自然耳濡目染。”
寇落苼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忽然微微一僵。
傅云书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无事,”寇落苼复又笑起来,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