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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书冷冷地道:“滚。”
一群高壮的汉子一溜烟地滚了。
李天柱又抽抽噎噎地朝傅云书扑过来,眼看两只爪子即将扒拉住县令的大腿,面前忽然又站出来一个人,将小县令挡在身后,李天柱只好退而求其次,抱住寇落苼的大腿哭嚎道:“大人!小人为人所蒙蔽,还求大人高抬贵手,把小人的钱还给小人!”
“钱?”寇落苼明知故问地道:“你哪里来的钱?”
“就”李天柱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就是小人问李天霸买这半座院子的钱啊”
“你把钱给了李天霸,这座院子归你,钱货两清,这桩交易再公正不过,用不着本县插手。”傅云书输了赌约,心情低落,连带着面上也没半分好脸色,扯了下寇落苼的手,“回去了。”
寇落苼被傅云书扯着往外走,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扭过头来对李天柱道:“你和李天霸这桩生意合情合理,银货两讫,即便上官府也讨不回来,不如去求求你大哥,看他肯不肯收回成命。”
直到上了马,走出老远一段路,傅云书还是紧抿着嘴,一声也不吭。寇落苼并驾齐驱走在他身侧,忽然歪过身子,撞了下他的肩膀,道:“怎么了,打赌输了就这么难过?”
傅云书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失望,失望于往常所学也难免有错漏之处。”
“纸上学来终觉浅,你以前是个好学生,如今却要摆正位置,浥尘,你已是个朝廷命官。”寇落苼说这话时,也没有看他,目光只淡淡地望着前方翠绿一片的稻田,“处于弱势的一方,并不一定就淳朴老实任人宰割。”
傅云书闷闷地道:“我明白了。”
寇落苼道:“不过若真如李天柱所言,此事倒也真是奇怪。”
傅云书问:“怎么说?”
第88章 采生门(十一)()
“唔这个嘛;可能”傅云书蹙着眉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因为他童心未泯想要将那箱子心爱的鹅卵石传下去?”他这厢话还没说完;那头的寇落苼已笑得弯了腰,傅云书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笑什么笑?!”
“这么讲;倒也勉强解释得通;毕竟那会儿李家老头应该已经神志不清了,可”寇落苼笑容蓦地一收;道:“可若他其实神志清醒呢?”
“若是神志清醒为何要对李天柱说那样的假话”说着;傅云书蓦地一顿,讶然地道:“或者;其实他是故意想要骗李天柱!”
“一座地处偏僻的老院子能值几个钱?即便贱卖;也并不一定就有人来买;与其捏块鸡肋在手里,不如换了银子花个痛快。”寇落苼道。
傅云书讷讷地道:“也是说,李家老爹和李天霸合起伙来,演了一出戏;骗骗了李天柱”小县令暗暗心惊;忍不住垂下头去。
寇落苼道:“但李天霸爱财得财,居无定所的李天柱有了一个住所;倒也算得上两全,这个结局;不差。”
傅云书道:“只可惜我们只怕永远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寇落苼淡淡一笑;道:“有时候,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即便真相不重要;赌约我却在意得很。”小县令垂头丧气,整个人蔫成一个“丧”字,“我输了。”
寇落苼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别怕,我暂时还没想好想要你做的事。”
傅云书闷闷地道:“我却已经把想要你做的事想好了。”
寇落苼哑然失笑,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傅云书道:“我若赢了便罢,此刻已经输了,还说出来的话,不免有逼迫你的嫌疑。”
“即便有嫌疑又怎样?我又不去官府告你,”寇落苼带着点引诱意味低低地道:“你说便是。”
小县令一侧腮帮子鼓了又瘪,支吾了半天,最后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比一只半死不活的蚊子响不了多少,饶是寇落苼耳力过人也没能捉到,只好又问一遍,“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傅云书耳朵红红,没好气地道:“我不信你没听见!”
寇落苼无辜地道:“真的,我真的没听见。”
傅云书道:“那你发誓!”
寇落苼还真举手朝天发誓,“我寇落苼发誓,刚才是真没听见傅云书说了什么,如有作假,天打五雷轰全家死光光。”他说话间,傅云书就一直冷眼瞧着,寇落苼忍不住问:“按照戏折子上演的,一般你不都得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许说不好听的话吗?”
傅云书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毒誓自然不会成真,那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寇落苼道:“你说的好有道理。”
“我刚才说的是,我想你留下来。”傅云书淡淡地道。
寇落苼一愣,“什么?”
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小县令强撑着的一张脸绷不住,又刷地涨了个通红,他破罐子破摔,没好气地道:“我说我想你留下来!”话说出口,心中闷气尽散,傅云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现在你总听见了?”
寇落苼回过神来,点了一点头,道:“听见了。”
除此之外,他却并没有别的什么表示。
两人安静地骑在马上,一时静默。
傅云书的脸红了又白,他之所以会说出口,到底是抱了寇落苼会答应他留下的念头,又或者再一次拒绝,叫他彻底死心。
无论怎样,都好过现在这样,一颗心半死不活地吊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渐渐的,气都快喘不过来。
傅云书熬不住,假装若无其事地道:“你呢?你现在想好了吗?”
寇落苼道:“没有。”
傅云书只好闭嘴。然而嘴巴安静了,心里却如猴抓挠,小县令只好又开口道:“那你可要抓紧时间,过了今天,我兴许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到了明天,寇落苼也许就要走,可若他顺着自己的话提到以后,也许就代表他不会走。
寇落苼道:“放心,今天之内我一定能想到。”
如针尖扎上了棉花,拳头砸到了床榻,统统被对方轻飘飘地挡了回来,傅云书和寇落苼周旋了半天,明招暗谋轮番上阵,都不见效,只剩下一招他抱着寇落苼的腿嚎啕大哭求他别走了。
更让傅云书暗自绝望的是,对于这样无耻且流氓的招数,他竟也不十分排斥。
“浥尘,”正在小县令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用上这招时,寇落苼终于开口了,他平静地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辰?”
傅云书一愣,“是是啊。”
寇落苼道:“今晚亥时,我在湖边等你。”
傅云书一向睡得早,为了照顾他的作息,县令府中人也都早早歇下,戌时刚过,偌大的县令府已寂静一片,被笼罩在昏暗天色之下。傅云书油炸火烧般地熬过了等的这一段时间,手里装模作样拿着的书一眼没看进去也便罢了,纸张还被指甲掐破了好几个口子,亥时刚到他便做贼似的溜出了房门,走一段路便躲在树后,猫着腰左看右看才继续往前走。
待一路溜到湖边,苍茫月色映着满池莲叶,却不见寇落苼人影,傅云书心中不安,小声地唤道:“寇兄!寇兄!”
“在这儿。”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极近的地方响起,荷叶摇晃,寇落苼从荷叶丛里头探出身来,他站在一叶扁舟上,手里拎着把船桨,冲傅云书一招手,“过来。”
傅云书想也不想,一跃上船,船身晃荡,连带着荷叶也摇曳,惊起一片不知名的小虫,闪烁着点点荧光,朝远处飞去,像散落了一把晶莹的星星。傅云书在船头坐下,寇落苼便将船桨一摇,小舟破开荷叶,朝湖中心滑去。
寇落苼没有说话,傅云书也没有说话,四周只有水声与虫鸣。两人乘着小船,来到湖中心的自雨亭,船头轻轻地碰到亭子的一角,被撞得微微一荡,两人却谁也没有动。亭子里摆了一盏灯,昏黄的烛火幽幽地落在寇落苼的侧脸上,傅云书悄然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好看吗?”寇落苼忽然问。
“好看”傅云书下意识地答道,话说出口才恍然明白,立即撇过头若无其事地道:“你看这月亮又大又圆,当然好看得不得了”
寇落苼也不戳穿他,只默默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用绸布缠好小包裹,一层层解开,最后露出里头一支晶莹剔透的碧玉簪子。簪子上只刻着简单的流云纹样,玉色却如水如月,一看便知非凡,寇落苼道:“送给你。”
傅云书推拒道:“寇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寇落苼也不强行塞给他,只唇角微翘,笑着说:“我娘还在时,将这簪子给了我,说日后遇见了中意的人,就将簪子送给人家。我如今已二十有七,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遇见中意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想给你。”
傅云书不敢直视他深幽的目光,转过头,哑声道:“你才二十七,还很年轻,以后以后说不定就会就会遇见更喜欢的人”话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不知为何忽然钝痛起来,傅云书立即闭紧了嘴,眸光闪烁,不敢多言。
寇落苼道:“以后的事,我此刻却也并不敢妄言,我能确定的只有现在,我的心上人是你,”顿了顿,寇落苼低声道:“浥尘,我想将这簪子送给你。”
傅云书惊慌失措地垂下头去,紧紧闭上了眼睛,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动弹,耳力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变得更加灵敏,他听见寇落苼朝自己走来,轻轻解开了自己的原本扎着的头发,温柔的指尖在发丝中穿梭,替他将原本半散的头发全束了起来,然后轻轻插上了那枚碧玉簪子。
最后,他的手在离开前,揉了揉他的脑袋,淡淡笑道:“长大了啊你。”
傅云书忽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