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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花的香与脂粉甜混在一起,腻得不成样子,陆云深鼻翼翕动,小声问江栖鹤:“要换个地方休息一晚么?”
江栖鹤还没说话,蹲在屋脊另一头装死的绿羽鸟炸『毛』飞起,“我终于等到这话了!看你们两个老年人腻歪简直要被齁死了!”
“春天来临,繁殖的季节到了是。”江栖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我准你离队去追寻真爱。”
阿绿一翅膀糊到江栖鹤鼻尖,“阿一被盲老头带走了!你都不关心关心他吗!”
江栖鹤微怔,旋即眯起眼眸,边点头边拖长调子一“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绿羽鸟用翅膀捂住眼睛,“什么原来如此,我只是关心同生共死的朋友!”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江栖鹤啪啪啪拍了三次掌。
“我说你这人!”阿绿气得抬脚冲江栖鹤猛踹,却被陆云深单手揪住,抛回空中。
“我没忘记他的事。”江栖鹤终于正『色』起来,“但他是被盲眼老头用传送阵带走的,要想找到他,一,回去偃琴洞窟追查那个阵法,但偃琴洞窟已经被我们陆庄主毁了大半,那个阵法在其范围内。二,用卜筮星算之法测出他的位置,这需要寻找到一位精通此道的人,但我即将启程赶往混沌境,无暇分。身,如果你愿意,便带着我的信物,去雪清境找九幽子。”
“哎……”绿羽鸟面上浮现浓浓的纠结与犹豫,它在屋檐上踩来踩去好半晌,才小声道,“我肯定得跟着你啊,要不这样,你给九幽子写一封信,叫他帮忙算算,等我们带着江眠从混沌境离开,差不多就能收到回信了。”
“行。”江栖鹤边点头边从鸿蒙戒中取出纸笔,三两句交代清楚后,连带信物一道用符咒封入细小竹筒中。
江栖鹤把此物交给阿绿,“去找你朋友送信。”
绿羽鸟爪子一抓,飞速离去。
“我们也换个地方。”陆云深勾了一下江栖鹤手指,“去白日里寄存马匹的客栈。”
江栖鹤轻声一“嗯”。
他难得在床上睡了个完整觉,从将近子时一直到第二日辰时,足足四个多时辰。但梦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时间被打『乱』,一会儿是少年时街头巷尾与人打架,一会儿是踏入修行之道后在长河边练剑,忽而又是一晃,来到当年的风云大会上。
梦中出现的人数不清楚,熟悉的、陌生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出现的是陆云深。
那是在夏日的歇夜城,大雨倾盆,砸得湖中白莲摇摇欲坠。陆云深穿一身湖绿衣衫,背对他坐在白桥栏杆上。
陆云深反手握着横栏,带了伞,但没撑开在自己头上。
那是把雨过天青『色』的伞,伞面用银『色』丝线绣着两只野鹤,于宽阔江面上低飞而过。雨珠在伞上砸出大朵大朵晶莹剔透的花,绽放过后噼噼啪啪顺着竹骨滑落。
伞斜斜地搭在一座破了顶的佛龛旁,那拈花而坐的菩萨低眉敛目,看不出悲喜。
“你在等谁?”江栖鹤听见梦中的自己这样问。
栏杆上的男人沉默许久,就在江栖鹤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他低声开口,“我谁也没等。”
说这话时,陆云深头微微抬起,手往两旁分得更开,银白长发向下滑落,拖出水迹。
分明是背对,但江栖鹤觉得自己了然他的神情。
那双黑眸被大雨湿润,寒霜化去,望向远方时,流『露』出些许『迷』茫。
江栖鹤又问:“你为什么不自己打伞?”
陆云深抬起的头垂下去,“因为没必要。有伞无伞,有雨无雨,有心无心,万般归一。”
“但你却把慈悲给了菩萨。”江栖鹤不依不饶。
“菩萨其实很悲哀啊,芸芸众生皆向他求平安,可未曾有一人希望他能平安。”
这话的最后,陆云深长长一叹。
江栖鹤望着他被滂沱大雨淋湿的背影,心绪无端复杂。他想走过去将自己的伞递给陆云深,但偏头一看,竟发现手上根本无伞。
第47章 千灯照夜(十五)()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五)
入目是微暗的红木雕花床顶; 青底罗账上描着蝶戏花的图案,视线往外,透过半落的垂帘,见得一剪素白忙碌的背影。
陆云深正在往桌上布菜,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茄子、鱼香肉丝等酸甜口占据半壁江山,剩下还未从食盒中取出的,是麻辣鸡、山椒兔这样的歇夜城特『色』菜。
斜对着的窗支起半扇; 外面雨淅淅沥沥,将对街探出墙的花枝洗刷得清透干净。
又是一个雨天,街道湿润; 檐瓦『迷』蒙,滴滴答答声响个不停。
这使得梦境与现实的分界太不真切,那道背影也渐渐虚化了去,江栖鹤半睁的眼重新阖上; 头一歪,回到尚未完全退散的梦中。
陆云深恰巧取出最后一盘菜; 白瓷盘中土豆丝煸得金黄酥脆,葱花与香菜点缀其上,鲜绿可人。将这道菜轻轻搁置在桌面,陆云深拿起一旁的湿手帕净手; 一边回头看江栖鹤。
他知晓江栖鹤已经醒了,但说话声音仍是不大,带着小心翼翼的轻柔,“起来吃点东西?”
江栖鹤把被子团团『揉』进怀里; 翻了个身,没理。
“阿鹤。”陆云深坐到床畔,顺手撩起江栖鹤散落到他这边的一绺乌发,低声道,“辰时三刻了。”
江栖鹤『迷』『迷』糊糊“嗯”了声,继续往床内滚。
“阿鹤?”陆云深屈膝凑过去,试图将这人抱着的那床被子扯出来。江栖鹤倒是没怎么反抗,只是顺着那被子的移动路线翻滚,一下子撞上陆云深伸出的手,被抱了个正着。
陆云深把人扶起来,闻声哄道:“起床了,给你买了糖醋排骨。”
江栖鹤又是一“嗯”,然后把脸往陆云深肩膀一埋,便没了下文。
“你这样是喊不起来他的。”绿羽鸟从窗外飞进来,蹲到立柜旁的长颈花瓶上,边抖雨珠边幽幽开口,“你得先倒一盆凉水,然后把他脑袋摁进去,这样才有可能喊醒他。”
陆云深沉默半晌,走到事先备好的铜盆旁。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把江栖鹤摁进水里,而是绞了一张湿『毛』巾,再折身回到床畔,替江栖鹤擦了个脸。
“他一般会睡多久?”陆云深问。
绿羽鸟的声音里充满幸灾乐祸:“半个对时。”
便是六个时辰了……陆云深眼底浮现出一抹无奈,将擦过脸的『毛』巾丢回盆内,力道控制得巧妙,没溅起半点水花。
江栖鹤在这时眨了下眼,鸦黑的眼睫颤过后,眸眼缓缓睁开。他声音透着股慵懒,沙哑低沉,好听极了,“你还挺适合去跳水。”
“什么?”陆云深眼中闪过疑『惑』。
“没什么。”江栖鹤身子一歪,靠上床柱,半睁着眼看向陆云深,“我闻到了好闻的味道。”
陆云深报出一串菜名,江栖鹤被这好几个“糖醋”逗得发笑,也因此全然清醒。
细长手指按上陆云深肩膀,江栖鹤借力起身,笑道,“其实我并不偏爱酸甜,吃多了会腻,相反,麻辣咸才是喜欢的,比如那个兔子和鸡,就非常合我口味。”
“……”陆大庄主面无表情地瞪了江栖鹤一眼,明显在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江栖鹤一脸无辜,“我以为你能看出我先前是开玩笑的。”
陆庄主瘫着脸从江栖鹤身侧擦过,拿起搁在玉米排骨汤旁的汤勺盛出两碗,放到桌上时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
走下床漱口的江栖鹤又是一笑。
“那我把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茄子、鱼香肉丝撤掉了。”陆云深凉丝丝开口。
“别啊,阿绿要吃的。”江栖鹤漱完口搁下茶杯,理着袖子走过来,“来,让我们替绿大爷盛饭。”
阿绿一声冷哼。
原本的半壁江山被陆云深嫌弃地用一套茶具驱逐出境,精致小巧的炉中炭火通红,壶里泉水由凉转温,待到快要沸腾时,陆云深将两只茶杯扣上去预热。
江栖鹤把排骨汤里的玉米戳出来吃掉,然后隔着千山万水,替自己捞了块里脊肉。
陆云深默默看了他一眼,水沸后灭火,待到温度降下来,才掰碎茶饼往里放。
“什么茶?”江栖鹤随口一问。
“普洱。”陆大庄主面无表情回答。
江栖鹤装模作样地点头:“哦,黑茶好,黑茶养生,暖胃又清肠。”
陆云深:“饭后一刻钟才准喝茶。”
“是是是。”江栖鹤又是一阵稳重点头,但后一句便开始作妖:“喝茶嘛,不放凉一点会烫舌头。”
陆云深:“……”
江栖鹤忽然“哎”了一声,陆云深挑着眉刚想问,听得这人又开口了。
“昨天还模样乖巧地要抱抱,结果抱完了就开始瞪人,你数数这是你今天第多少次瞪我了。”江栖鹤半垂眼眸,沉沉叹息,“呵,男人。”
语气之幽怨,神『色』之哀愁,惊得陆大庄主正在洗茶的手一抖。
从离开偃琴洞窟后,江栖鹤对陆云深的态度便有所转变,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生硬地把陆云深推开,而是任他捏手任他拥抱,可以算作温和与纵容。
今日晨起,更是对陆云深不设防备,还在他生气后委婉讨好,虽然方式极别扭。
这样的转变很能说明问题,陆云深心中微喜,眼神轻轻颤动。
他唰的一下把第一道茶水倒掉,抬起眼眸刚想说点什么,江栖鹤却偏过头去给阿绿夹了一块小炒肉,还边说:“这应当是德运记的菜?上次我来歇夜城时吃过一次,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没倒闭。”
被转移了话题,陆云深亮起的眼神黯淡,闷闷地“嗯”了声,“德运记已成为歇夜城最大的酒楼。”
“真不错。”江栖鹤弯起眉眼,“这证明我眼光好,喜欢吃的菜馆都能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