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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被冲走了,我沿着河一直在找。”
“那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啊,我以为你丢了!”玲子泣不成声。
“好玲子,我是大坏蛋,不哭啊不哭了。哈哈,看我给你变糖吃!”
玲子破涕为笑,大志这坏蛋,又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哄。
“玲子,你跟着我,我们再去找找看,我觉得就快要找到了。”
朦胧间,玲子像往常一样,一只手被大志牵着,一只手紧紧抱住大志的腰际,跟在大志身后沿着河流一直向前走。四周一片漆黑,河水的湍流声像一首久远的乡间小调伴着他们。树影随风,变幻出万千姿态,倒映在大志的背上。玲子感觉那么真实,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那影便在自己的手背上形成斑斑图案,仿佛历史的镌刻,深深打入玲子的心灵。
“玲子。”在一潭静静的、幽深的水旁,大志突然停了下来,回过身捧起玲子的脸,“玲子,我爱你,永远!”
玲子记住这张脸,上面满是爱怜,还有因不舍而痛苦扭曲的五官。
四周一片漆黑,雾气深重,视线在前方消失。阴冷的山林像怪兽一般变幻着体形,发出阵阵低吼。玲子不停地跑啊跑,没有方向,没有道路,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玲子想要穿过浓雾,去赶上大志的步伐。可是,玲子突然发现自己『迷』了路,没有了大志的踪影。玲子拼命喊,一遍一遍喊大志的名字。声音被堵在玲子的胸口,穿不出山林。雾气夹着风,裹着雨,肆虐砸向玲子,玲子疯了般四处『摸』索,搜寻,呼喊。玲子突然看见梦中那座被浓雾紧锁的悬崖,不顾一切扑向豁口,眼前除了浓雾,只剩依稀斑驳的丑陋的崖壁,没有底,没有声,没有气息。大志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拖入深渊,坠落了。“大志,大志你去哪儿?大志,你去哪儿啊?求求你不要留下我,带我一起走,带我一起走吧。求你了!大志……”玲子无助地哭着,喊着……
恍恍惚惚,有人过来安慰玲子。身边全都是人,嘈杂着。有人跑动,有人哭泣,有人叫喊。玲子极力想要睁开眼睛。浑身太累了,太痛了。玲子全然无助地躺着,希望等到梦魇过去之后自己能够清醒过来。“但是,那梦意味着什么?我得赶紧起来,也许还能想起梦中的路线,我要去看看。”玲子想着就要爬起身来,很快一声呻『吟』又倒了下去。“浑身怎么会这么痛,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不行!这个时候没有时间生病,生病也得起来!”玲子再次试图爬起来。一只手按住了她,玲子依稀看清是负责搜寻的郭警官。
“郭叔叔,我可以的,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开始啊?”
郭警官拍了拍玲子的肩示意她躺好,然后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有人进进出出。可是,大家仿佛都不愿意跟玲子多讲话,表情很奇怪,问他们什么都只回答说“你需要多休息”。
一种莫名的恐惧在玲子心里蔓延开来,这些日子以来那个最可怕的始终被自己死死堵在大脑外面的念头再也堵不住了。
王美丽进来的时候玲子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忘了浑身的痛苦,扑上去一把抱住王美丽再也不肯放手。
“美丽,他们今天怎么了,为什么都怪怪的?”
“你多心了。”王美丽分明在发抖,可现在是夏季,盛夏。
“那为什么都这会儿了也不急着出去找人呢?”
王美丽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直转。
“美丽,求你,到底怎么了?”
王美丽看着窗外,虽然窗外没有什么好看的,她就是不愿去看玲子的眼睛。那双眼曾经多么柔美,多么温情,可是,现在那里面的绝望和疯狂看了会让人心碎。所以,她不想看。
“美丽?”玲子不依不饶。
“玲子,”王美丽似乎终于铁了心要让玲子知道真相,知道总比不知道好,知道了就会有过去的希望和可能。
“玲子,昨晚你梦游了。”
“是嘛。我只知道我做梦了,梦见大志了。”玲子绝望地说。
王美丽狠着心继续说,“他们怕惊醒你,就一路跟着你。你一直沿着河往下走,听回来的人说,在走出十多里路的地方,你突然不沿河走了,而是拐进山林里,他们跟过去发现往山林里走大约一两里路有一条水流很急的河,并且在不远处形成了一片很深也很开阔的冲击滩。这条河原来是与外面那条河相通的,看不见的地方应该是从山石下面穿行而过的,所以,这几天一直没有能找到那里去。你当时不再往前走,而是在那滩水边坐下,后来就睡了过去,是他们把你背回来的。”
玲子用她狂『乱』的双眼死死盯住王美丽。
“玲子,他们在水草稠密处找到了大志,在不远处又发现两具遇难者的遗体。”
王美丽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发现玲子的表情异常呆滞,除了嘴唇在神经质地痉挛。王美丽伸手试图阻止瞬间冲向门外的玲子,却发现当时的玲子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玲子,她两眼疯狂地转着,脸『色』灰白得仿佛从来没有见过日光,她的行动出乎意料地迅速,浑身爆发出惊人的不可阻挡的力量。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那个样子仿佛她又开始梦游了,但是,这一次不是缓慢的,而是争分夺秒的。没有人能够阻拦玲子,拦也拦不住,她是拼了命要去她想去的地方。她看见了她想看见的人。她轻声喊他,“大志!”,“大志!”,“大志!”“你干什么呢?”“你干什么呢呀,为什么不理我?”玲子显然糊涂了。大志向来在她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就会爆发出他那独特的爽朗的笑声,可是现在他太安静了,甚至她喊他他都不理。这太奇怪了!玲子把大志的胳膊抓起来去抱住自己,可是,那胳膊也不听话,它们不肯再抱自己了。
玲子的表情混『乱』,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她的脑子成了一团糨糊,为什么大志躺在那儿不声不响不理自己?为什么自己嗓子都喊哑了大志也装听不见?这个混蛋又在玩儿哪一出?玲子喜欢那个永远不知疲倦、精力充沛、爱说爱笑、欢蹦『乱』跳的大志,这个大志太安静、太生冷了,她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大志。所以,玲子抱住大志,拼了命地去摇、去晃、去喊……她知道大志不喜欢自己这样,她自己也不喜欢这样。但是,这一次她管不了了,只要大志能回来,她什么都管不了了。
王美丽看见强镇剂注入玲子体内的时候,玲子的双眼像野兽一般发着狠。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失去意识,她知道自己如果现在没了意识,大志就再也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她的心太疼了,疼得她筋骨寸断,心碎如麻,她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在碎去时发出刺耳的令人厌恶的撕裂声。
玲子记得,恍惚间,她在尖叫,在痛哭,在疯了般到处跑,到处抓,到处撞。她知道,他们不想让她看见大志;她知道,他们以为她喊不醒大志;她知道,他们要把她从大志身边带走。不,她不想走。大志那么孤单,地面那么阴冷,她要抱住大志,就像大志一向抱住自己那样,轻柔地、温暖地、多情地,永远都不会有够的时候。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停地往下沉,往下坠!
“噢,是那个看不见底的悬崖吗?如果大志也在那儿,那么,快些吧,快些坠入大志的怀抱。”玲子用尽最后一丝气息。
第42章 离()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从夏到秋再从秋到冬,玲子的心在四处游『荡』。它像只孤魂野鬼,白天躺在角落里,生怕被人看见,生怕被阳光照着,只有夜晚来临时才敢出来透透气。它总是在大志的坟头转悠,想要进去。大志知道若是它进去了,就一定不会再肯出来,所以,大志从来没有让它进去过,哪怕看着它一夜夜如丧家犬般无处可去,流浪荒野,哀声哭吼,也从不心疼。
当玲子和那一捧灰烬一起被送回时,玲子从来没有真正睁开过双眼,她的意识也从来没有回来过。事实上,那一把火烧掉的不只是她深爱的人的身躯,而是将她的心一并烧了个透彻,留下一具没有意识、没有灵魂的空壳,任由它自生自灭。玲子的心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空壳中去,它甚至开始厌恶那个不能随大志而去的委曲求生的躯体。玲子的心宁愿在漫无边际的旷野日夜追随大志的灵魂。
玲子仿佛长在了窗前的那把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停地变换着花样,她感觉大志和自己在另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世界里共同分享着这一切。所以,她一动也不肯动,生怕动了,大志就不见了。
杨淑怡在女儿这种没完没了、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中焦灼着,煎熬着。有时趁着玲子偶尔离开,故意收了椅子。但是很快发现,这样更糟,因为玲子根本不会在意椅子的存在与否,她在意的只是窗外那个世界,那个她与大志共同畅游的世界。
无数次,林家豪和杨淑怡在深夜被玲子梦魇般绝望的、撕心肺裂的尖叫惊醒,冲过去,玲子已因痛苦抽搐成了那么小小的一团,任凭怎样推、怎样拉也无济于事,身体依然那样蜷缩着、抽搐着。他们实在不知道,玲子生的希望在哪里。
“我不知道没了大志该怎么生活,我不会,我真的不会!”玲子无助地告诉王美丽,“大志说过舍不得在我前面走的,他说那种孤独、那种无助他是怎么也不会让我去承受的。可他还是走了,走得那么猝不及防,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被击碎了,击得粉碎。我知道,再也拼不起来了,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我们是彼此的生命。”玲子像在问王美丽,又像在问自己,“既然没了大志,为什么还要留下我?”王美丽看着玲子那双无神的、绝望的眼睛,陪着玲子流尽了所有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