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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墨从未唤过一声我的名字。
昔日我与他在一起时他总是中规中矩地唤我“殿下”,只有在我惹恼他时才会微红着脸连名带姓地喊我颜曦。
我总会在他胸前用指尖画着圈圈,纠正他应该唤我“阿颜”。亲昵的人都会这样喊我,而不是冷冰冰的颜柔嘉三个字。但很遗憾的是,我一次也没有听到过归墨这样喊我,哪怕一次也好。
我从没想到我第一次听到归墨喊我“阿颜”,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他那些同行的朋友把他从沙漠里救出来时,他就已经只剩半口气了。我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他本就不用身陷险境的。是他孤身一人执拗要回沙漠捡回掉落的东西,恰巧遇上了沙尘暴。
我望着他平静得像是死去的脸,心想什么样的东西能让素来沉着冷冽的归墨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回。
我没想明白,直到我看到那人将归墨死死攥在手中的匕首抠出时,我的心陡然一疼。疼得我弯下了腰。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把匕首。
那是归墨赠与我的。
我就是用那把匕首狠狠戳进了自己的心脏。
温玦曾与我说,他一直以为烨王府那位苏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冷心绝情的女子,可后来他仔细想了想,他认识的殿下,才是最心狠手辣的。
那时我尚未知晓穆漓笙的身份,只觉得他这话好生蹊跷。直到我望着我那殷红色的血从我胸腔喷涌而出,等着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体里剥离,我才明了。
若论冷心绝情,自然没人比得上穆漓笙。
她绝情到利用了这世间所有的真心,旁观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可若是心狠手辣,没人及得上我。
我心狠到亲手解决自己那被欺瞒得狠了的凄惨一生,亲眼望着那把匕首捅入心脏,望着自己的性命缓缓流失。
我没想到归墨将那东西留到了现在。
还视若珍宝。
他的手上分明还沾满了血,却仍是将那匕首攥得死死的,怎么弄都不肯撒手,生怕别人抢了去。他的嘴唇还翕动着,声音极低,似是喃喃自语。我凑近了些才听得清楚,陡然鼻头一酸。
他喊的是我的名字。
“阿颜。”
一声又一声。
一遍又一遍。
我蹲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上天和我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他那日还是挺了过来,我坐在房梁上望着火红的夕阳缓缓落下,又望着璀璨的朝阳冉冉升起,抱着手臂又哭又笑。
看,他合该是要长命百岁的。
阎罗王都带不走他。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带走他。
他伤未痊愈就不辞而别,一个人踏上了路途。不过也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只余下半步的距离,只是他从未察觉到过。但我想他兴许是知道的,知道那么长的一段路,他从来不孤单。
昔日我曾和归墨提起过,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远离皇家远离朝堂上的喧嚣,与他一起周游各国,纵情山水。
所以我这段时间跟着他,几乎走遍了四国。
我见过江南的美人儿水乡,见过漠北的无际沙漠,亦见过东方的冉冉日出。
他似乎不知疲倦,就这样走了一遍又一遍。
而我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
我以为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我想着找不到遗留在这世间的心愿,没有轮回那也是可以的,我只要跟着他,就好。
直到那日归墨的仇家追了上来。
我一直都知道归墨的仇家只多不少,毕竟我初见他时他就是被仇家追杀伤痕累累,被我给捡到。
但这次似乎不大一样。
他打翻了什么东西。
我第一次见他杀红了眼。
我盯着那如粉末一样的东西消散在风中,后知后觉地认出那该是我的骨灰。原来他那么久,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从未撒手过。
骨灰。
呵。
是了,我忘了,我早就成了这混沌世间的一缕魂魄了。
我死于景和二十年。
死在和亲南凉的路上。
所以颜澈坐在那帝王高位孤苦伶仃一个人,所以顾行止挂着我的画像拥着相思入眠,所以聂二一意孤行地把我葬在南凉皇陵里尊我为“昭烈皇后”,所以穆漓笙的女儿那名唤念念的小姑娘才会口口声声喊我“姐姐”。
我永远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
……所以归墨才会抱着我的骨灰后涉遍山水。
在我眼前的归墨,拼命地想捡起那被风吹走的粉末。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这样难堪。可那又怎么样?
流失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譬如景和二十年那个草长莺飞的春。
譬如眼前化为清风与尘埃的骨灰。
我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归墨别捡了,没用的。她已经走了,她在这世间的痕迹终于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慢慢红了眼眶。
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款款抽离。
我一直不明白我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能让我再留恋世间的浮华。然后我就在西楚皇宫见到颜澈,在丞相府见到顾行止,在南凉见到聂湛,在永安见到穆漓笙。……最后,再见到孑然一身的归墨。
我想这么多年我总该释怀了。
我总会忧心他过得不好,却又忧心他过得太好,慢慢把我给忘了。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倒宁愿他把我给忘了。
总好过,守着遗骸,白骨成灰。
……归墨。
我像个孤魂野鬼,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应见谁,直到再见到你。大概我颠沛流离一生,只是为了能够再见到你。然后再告诉你一声,别再等我了,归墨。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间那样浩大。
人生那样漫长。
而你总会忘记。
……阿墨。
你也该释怀了。
你总会记不起我的。
如此,最好。
……
西楚的桃花,该开了吧。她停歇了一整个冬,总要醒来的吧。我想她一定像极了景和二十年的灼灼桃花,终归是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走过数不尽的轮回。
就像我一样。
你问我后不后悔遇见你,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辈子的劫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我又有点想你了,归墨。
今年的春来得格外的迟。
它到底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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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荒芜的城①()
红袖楼的老鸨扭着腰肢掀开我的帘子,告诉我有位自称是我的“故人”的公子来找我。我扔掉青螺不耐烦地瞧着她。
我素来瞧不起这红袖楼的老鸨。
当初我与公主殿下失散,辗转来到这风月之地,已是无奈。那老鸨惯会做的事便是趋炎附势,若不是我在里头略施小计,恐怕我现在都不知道被她送到了那个纨绔子的榻上了。
重遇殿下那日我本就计划好了,当晚我就能逃出红袖楼的掌控。
许是命运使然,我再见到了我的殿下。
我自小就被人发卖到皇宫里,与殿下一起长大,好听点是青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看人脸色的侍婢。可殿下还是待我如同亲姐妹,皇后娘娘也在临终前将殿下托付给我。所以那日我再见到殿下后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我甘愿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风月所里,成为她刺穿敌人的一把锋利的刀。
这是我欠皇后娘娘的一个承诺,也该是我欠那人的。
红袖楼不愧是耳通八方、眼观六地的最佳场所,我果真从那些沉浸在温香软玉、喝得醉醺醺的朝廷命官口中知晓了不少有用的消息,然后偷偷飞鸽传书给殿下。
老鸨说是我的“故人”,我的脑海里便映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止不住想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那位公子在何处?”
“就在大厅里候着呢。”
我应声道,“我这就去。”
我这日不知怎么了,走路走得不大稳,没走几步便踩着了裙角险些摔倒在地。总觉得心里慌乱得很,却又说不出在无措些什么。
直到我在花厅上再见到了那人。
那个,我以为再也见不着的人。
他一袭紫色长袍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与我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回过头来轻摇折扇,缓缓冲我笑,唤道,“明霜。”
我总会梦见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也是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含笑着唤我的名字。
我以为是梦。
仿佛又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两小无猜的那年,他在梨花树上折下一枝梨花插在我发间,还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少年模样。
我捂着嘴,眼泪静静地滚了下来,灼伤了掌心。
他走到我面前,温柔地替我拭去眼泪。
“怎的又哭了?”
“真的是你。”
“嗯,是我。”
我又哭又笑,“……不是梦。”
他握着我的手,眉眼温柔,“这不是梦,明霜。我回来了。”
我的殿下,回来了。
……
当初穆言笙在战场上销声匿迹,我以为,他真的回不来了。但他却告诉我,替他死的是他的部下,他侥幸逃了出去。
那年战报传到殿上,宫里议论纷纷。我心慌得厉害,却又不敢去找穆漓笙,只想着她怕是也急坏了,心中的担忧不比我少。
但她还是满身疲倦地找到我,分明自己一宿未眠,仍要打起精神安慰我说,一日不见尸首,就一日不要相信。
穆言笙的尸首运到京都时我晕了过去。
只觉得那个临行前向我道别,然后一字一顿地问我若这次能化险为夷,我愿不愿意嫁与他的少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