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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待着的巢穴是扁平的。
其实说是巢穴,这里和虫哥他们的蜂巢形式完全不同,甚至静静一开始都没有辨认出这是个虫巢。
她抬头看了看。
头顶明明是星空,却被一种生物造光笼罩着,可当仰望时,静静却找不到光源所在。
但因为有光,静静能看清这片土地的尽头,那里呈现出微妙的弧形。
地表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没有任何植被,一如虫哥的星球表面。大片地表被挖出了巢穴,它们在粘液的包裹之下呈现出明亮的紫色,地面上满是扁圆的坑,坑很浅,每个坑中心有个人两掌大小的甬道,不知道向下通向哪里,一只只黏虫就盘在自己的坑里,盘踞着那个甬道。有一些坑洞里没有虫,那些坑的粘液风化剥落,现出底下土地的真实颜色来。
左右看了一圈,静静发现除了自己屁股下的这只,其他的都团成一圈,像在休眠。
那只黏虫抬高身躯后发现静静离得更远了,它像理解了她一样,很快软下去,把自己团回小坑里。
好像能交流啊。
眨眨眼,静静鼓起勇气,飞低了一些。
“咳……你好呀。”
她试着打招呼,通译器中随即飞出一串脚踩进水坑的啪叽声。
她能够沟通这件事吓了对方一跳,静静看到它柔顺的表皮瞬间晶石化,那多彩的折光更加刺眼起来。
它给自己镀了一层钻石的外壳。
但很迅速的,那层晶石褪下去,重新恢复为表皮。
“岚特?”
静静看到它竖起五分之一前身,原本伏地的部分竖起,裂开一道缝隙,里面现出一串刺一样的须,它们相互摩擦敲击,发出一串声音。那声音像水滴敲打瓷杯,高低音阶歌唱着撒在地上。
它们太美妙了。
思考了一下,静静努力克服恐惧,轻声说:“如果你在说固有名词,抱歉哦,我不是那个个体。”
这一次,通译器里传出来的声音如同一组编钟被连续敲响。
静静忽然意识到,他们语言的优美与否恐怕是用善意和恶意来区别的,而且这事儿没法撒谎。刚开始打招呼时她心里有惧怕,所以那声音就粘乎乎的。
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另一个岚特?”它的声音像花苞绽开一样。
静静调整飞行器降下来,降到它面前,用笑容回报它。
“抱歉,请你定义一下‘岚特’?”她的声音听上去像幼猫的哈欠。
那只黏虫说:“一个可生育者,一个可交谈者,一个带来孤独者,一个短暂存在者,一个脆弱,一个夹缝,一个三维碳基个体。”它的声音像人走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静静震惊地问:“一个碳基生物?”声音像海浪拍击暗礁。
对方表示肯定。
静静重复询问:“和我一样的吗?”海浪大力拍击礁石,声潮更大,更广,更震慑。
对方再次表示肯定,像瓷杯用力碎在地砖上。
静静看了眼表,刚过去五分钟。
她的恐惧感已经消失殆尽了,而且静静从这个黏虫的语言中感受到了逻辑。于是她遵循着他的语言方式,慢慢地说:“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描述?”她的声音像极乐鸟在蹦跳。
“描述?”对方发出幼犬的呜呜声。
“描述那个碳基生物,描述你,描述你们的关系,描述这件事。”静静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我并不值得知道,我不比你更值得描述,但如果你想知道,那么好的,我将描述。”
长鲸的吟唱在这个只有两个个体清醒的星球表面响起来,在辽远的吟哦声里,静静听到了这样的故事。
“我是第三百代的第三百代,我从缺少与欲求中钻出,被星光照耀。我记得出现时的每一个瞬间,射线季的可食光充沛异常,我记得土壤中每一个元素,所有微存在都能够供给幻想。我不记得开端,但记得使命,我生来是开端,生来便有使命。”
“我吸收吟唱十个射线季,在线性的、时间上的第三百个射线季,我们用一亿个分离个体点燃身躯,又用一亿分离个体推动土壤。土壤开始逃离,远航与流浪,我们开始沉睡,等待,和守望。土壤在逃离旧的入侵,远航新的轨迹,流浪整个宇宙,我们在沉睡生命,等待重生,守望融合与遗忘。”
静静托着腮盘腿坐在扫地机器人上,听得很专注。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她脑后小心梳拢的头发悄悄飞起来,直直的指向后方,指向很远、很远的后方。
90。第九十章()
“我们流浪过四万个星体; 我们沉睡过四万个射线季,我们步行离开时间,我们和时间并行。”
黏虫继续说,像唱那么说。
“直到我们擦身过一个星体,它的轨道太过强大,我们被抓住又甩出去,于是我被迫醒来。在没有任何分离个体清醒的射线季,我醒来; 我巡视; 我等待,我长久的; 长久的等待; 直到岚特被抛入地表。”
它的声音转而成为另一种腔调; 像孤狼在深夜中的长鸣,这在此前不曾出现。
静静听得入迷了; 她张了下嘴,却又闭上; 将问题咽了回去; 继续往下听。
“岚特来到时,身上穿着毛发,它们时时脱落,于是我将它们收集。她惧怕; 躲避; 用肢体前行或后退; 在巢穴表面离开又落下,发出一些刺耳的声音。当能交流时,她告诉我那是‘轻咳’。”
黏虫用梳齿一样的口写出这个词,悠长的气音吹起那排梳齿,像远鸣一样将念出来。
“她从哪来?”静静悄声问,声音像是蜜蜂在振翅。
“她向我诉说,她从一个充满尘土的行星出现,她说她们有稀少的人口,还有大片的疆土。她说那里寒冷又炎热,六千万的物种,最大种群统称是人类,她则是岚特。她说人类因万人对万人的作战,一切都消亡,最终只剩下十万碳基生命散布在行星表面。她说直到后来,云层在更高的云层上炸开,红雨落下来,她的土地失去寒冷,也失去同伴,于是只剩下她,作为独一个体的岚特。”
黏虫继续说:“侵蚀与死亡不在我种群的分离个体间,只在来自他者的种群中,于是我向她询问人与人互相抹除的原因,她却无法回答。我带领她走遍我的星球,她看到沉睡与我独一个体的等待,她于是向我询问孤独与否,我也无法回答。”
“无法回答?”
“是的,我们都无法描述我所不知的事物,因此我无法回答,她也无法回答。”
静静抿了下嘴,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黏虫说:“我们互相歌唱。”
它接着又说:“我不知道什么叫歌唱,她告诉我我在歌唱,于是我就在歌唱。我们相互歌唱,她接着告诉我毛发,进食,虚弱,四季,永生,哭泣,还有孤独,失去,和一些其他。我便告诉她侵入,流浪,星距,射线季,分离个体,思维网与单体繁殖,还有一些其他。”
静静专注地听着,听见他们交流了整个人生,长的或短的。
“……”
黏虫停顿了一下,声调像巨轮沉入水中。
“我在四万个射线季外出现,也将在四万个射线季后回归。我长久潜行,从未知道不知道的一切,岚特却在短暂的存在中,告诉我不知道的一切。”
“一切?”
“一切,一切亮与暗。”它咏唱着,用像琴与瑟哭泣的声音说:“如果没有她的告知,我并不会知晓孤独,并不会体会孤独,也并不会拥有孤独。”
“我现在拥有了孤独。我同时拥有了失去,拥有了侵入之外的死亡,也拥有了岚特。”
静静原本陷入在它的伤感描述中,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在失去之后还怎么拥有岚特。
她问道:“岚特还在这里吗?”
黏虫说:“是的。”
“……”
静静了坐直原本前倾的身体。
她反应过来了。
上方的光源散发着温和的光,流浪的星球慢慢向前走着,一个棒球大小的静止陨石被它轻柔推开,推向远方。它在逃离那片被入侵的星域,行走向前方,而只要逃离,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前方。
那对黏虫来说呢?
对这个在流浪中清醒的,唯一清醒的守望者来说,哪里才是前方。
静静的辫子仍旧指向后方,指向它们逃离的方向。
沉默片刻,看了眼表,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将自己的好奇表达温和。可当话说出口,她的音调还是像一大群飞鸟被驱赶离水的翅膀拍击声。
“我能看看她吗?”她说,“看一看你的岚特?”
黏虫思索了一会,最终没有拒绝她。
静静想,也许它在失去岚特后的独处实在太久,这种长久让它无法拒绝任何人。
她调整飞行器后退了一些,看着黏虫将身体翻转过来,软倒下去。它躯体贴地的那个面露出来,一个细微的缝隙裂开,那里蠕动了几下,吐出了一样东西。
静静原本已经做好准备看到人类的尸体。
可那并不是尸体。
那是一撮毛发。
“……这是……”静静愣愣地问:“是……你的岚特吗?”
“是的。”黏虫说着,音调像长笛飘荡在森林中,柔软悠扬。
“我的岚特。”
静静忽然觉得自己从它的音调中听出了安慰,或许还有少少骄傲。
“……”
啊……是这样啊。
个体和名字都没有意义,如果我拥有回忆,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你。
你是你,头发是你,眼睛是你,唇舌是你,照射过你笑容的星光,映出过你面孔的水面,滑过你脑海的每一个意象。
宇宙都是你。
静静眨了数次眼,冲它微笑了一下,从小包里掏出手套戴上。道了谢后她把毛发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