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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又一声呼唤,原本忍下的泪潮突然决堤。全然不忌惮他才嘱咐的噤声,哭声不管不顾地愈来愈大,要将自己的一腔委屈毫无保留一次性宣泄全部出来。
她所有的坚不可摧,她所有的横冲直撞,在他面前全部崩塌。无需伪装,可以软弱,可以大哭,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少女,清澈而易碎。本为柔肠,何必风骨?
“现在倒知道哭了,走时候那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决然哪去了?”嘴上恶毒,心知小徒弟就是自作自受,却仍忍不住端了几分真切的心疼与无奈。
“我以为,我以为……”身子一抽一抽,脏兮兮的小脸上眼泪纵横,桃花眸红肿,像是胭脂染错了地方,透出几分错误的嚣艳来。
“以为什么?”
“我就这么死了……”
“愚蠢,我百里风间的徒弟——”话至一半,眼色蓦的凌厉,百里风间突然捂了景澈的嘴,旋身躲入另一侧墙根。
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眼见四下空无一物,百里风间情急之下一脚踢开离他们最近的殿门,拉着景澈躲入其中。
“师父,为什么躲着苗疆人?”景澈揉揉眼里模糊的泪水,问道。
言下之意,直接杀出去不好么,为何一反常态躲躲藏藏,全然没有他一贯霸道而直接的风格。
“苗疆人得罪不能,太能玩阴招了,防不慎防。迦凰山还算同苗疆有几分交情,甚是不易,不能给破坏了。”
不然以百里风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行事,也不会这般憋屈。
“师父,那你怎么会来苗疆?”
景澈微仰着头,努力辨别才能看清百里风间的脸。这殿里很暗,一扇雕花殿门隔绝了外头所有的日光,显得无比阴沉诡异。百里风间的脸上似乎透出几分幽怨无奈来。
怎么会来苗疆,这个问题说简单起来极其简单,复杂起来却是一撂的曲折。
迦凰山那头他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不顾众人挽留一意孤行去了苗疆。当夜甚至连剑魄中的苏月都出来驳斥他这略微荒唐的决定。
迦凰山还有整个南穹派照顾着,可是景澈却是孤身一人羊入虎口,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阿邺跟着她,他如何放心的下。不管世人如何觉得他荒唐,苗疆那一头生死未卜的却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断不能任由她命丧异乡而不作出半点作为。
两年前的海上,两年前的寒泉中,他已经尝试过了那种无力感,这种滋味对于一生自负的他来说如同凌迟,如同刀剐,他不愿再品尝第二次,同样不想让景澈再一次经受苦难。
然而这些头头是道的理由,却是百里风间踏上去路时,才源源不断涌入脑中为自己的冲动寻求借口。他不愿意承认,甚至刻意忽略的是,知道景澈不告而别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暴跳如雷,心中仿佛猛地被抽走什么一般害怕。他害怕她的失去控制,害怕她离开他的视线。就是没有理由,绝对不允许她出意外,不允许她死。
所以这重要次要的顺序,已经成了景澈为先,天下在后。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潜意识因为她的存在而有了一些潜移默化的改变。
然而百里风间这般自负的人,从来不会承认有什么左右了他的决定。
于是在黑暗中扯扯唇角,兀自撇开她往里走,语气一贯不正经:“怎的,你不希望我来?”
“不是!”景澈忙不迭否认,话里头可怜兮兮,“是原本都放弃了期待师父会来救我,这惊喜来的太突然。”
无比诚恳的口气,落在心里几分甜。
回头看去,目光垂在她脸上,离了远了反而看得清晰,阴影刻在她削瘦的脸愈发上,才发觉不过短短几日,原本粉雕玉琢的少女变得憔悴,从前如黑绸般倾泻的长发此刻凌乱不堪,点点漆黑炭灰残留,嚣叫着昭示她所受的苦难。
勉强扯起的嘴角缓了下去,目光挪开,扫了一眼密不透风的大殿,脸色一紧。
这……这是?
景澈同时也看到了,掩不住惊讶地高呼:“师父!这四周是熔岩池?”
走过的路通通消失,只有各自脚下踩着的一方小小地砖孤零零地浮着。横亘在他和景澈之间的,是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中间刀山火海,张牙舞爪。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苗疆人的大殿里竟然有如此诡异的熔岩池。
目光扫回去,见到景澈一脸迷茫地想跨过来,忙喝住她:“阿澈,站在那里不要动!”
“师父,我要过来。”她坚持己见。
不同师父在一起,她便极度没有安全感。哪怕是在绝境里头,只要她强大得可以只手遮天的师父在身边,那无论什么坏事都奈何不了他们。再不济,能同师父死在一起,她也满足。她倏忽惊讶起自己对师父的依赖来,原来情感的变化正似在某个特定的时候突然迈过一道坎,如同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真的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是一个有所依赖,有所信任,心有所托付的世界,她放心将整个生命和灵魂都交给他。
百里风间哪里知道她心中的千回百转,只头疼地想起已经无数次领会过她的不屈不挠,此刻只得妥协:“那跳过来,我接着你。”
他对她张开手臂。这距离对平时的景澈来说不成问题,然而现在腿伤未愈,脚使不上力,未必能保证不出差错。
景澈却是毫不犹豫地便跳了过去。脚尖只点到石砖边缘,身子已经摇摇晃晃向后倾去,一双手立刻圈上来稳稳地拖住了她。
手心已经是一把虚汗,触摸到真切的体温,百里风间局促的心跳才缓缓落了回去。方才他自己心中都闪过万一的担忧,而景澈却是绝对的信任,没有半点“万一师父接不住我该怎么办”的顾忌,便跳了过来。
石砖很小,本只容百里风间一人站立,景澈一上来便无比拥挤。
为保她不掉下去,百里风间道:“站到我脚上来吧。”
一边小心翼翼地踩到他的脚上,一边莫名嘴角起了傻笑:“师父你放心,我不会压坏你的。”
反唇相讥已经成了习惯:“我简直养了一头猪。”
话音落了,她却一反常态没有伶牙俐齿地接上来,一时间四下陷入寂静。目光没有焦距地游离,最后垂眸,看见她极有分寸地拉着他的衣襟,两个人虽贴得极近,也是恰到好处地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饶是如此,少女温软的气息仍近在咫尺,喷薄在怀里,如同一枚蒲羽,软绵绵地挠在心上,酥酥麻麻的,极具撩拨。他几乎要忘了如今他们身处险境不得脱身,此刻倒像是**花烛夜炙热的暧昧,四下滚烫的不是熔岩,而是汇聚的龙凤烛泪。
景澈不知是在看哪里,半晌也不说话,突然换了副沉静的面孔,叫人不习惯。
“师父,”她终于仰起脸唤他,素来强硬不留余地的口气出奇委婉,“抓着衣襟好累,我可以抱着师父吗?”
喉头上下蠕动,嘴角扯了扯,话说出口时口型变了,听起来别扭而刻意:“不可以。”
“为什么啊师父?”
“因为我是你师父。”
“可是从前,我也抱过师父啊。”
“从前是从前,如今不一样。”百里风间理所说出口,话毕却猛地发觉逻辑里的漏洞。
她依然是他的徒弟,他们之间也未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剧变发生,那么为何从前和现在要有区别,究竟是什么发生了变化?似乎有什么深埋在他脑子里的东西将要破土而出,可终究是将要,哪怕蠢蠢欲动仍是不见天日,连他自己也不晓得是何物。
景澈也未必悟出来,但是她是这样的人,心中想要什么,便会半点不隐忍地说出来。
“是的,师父,可是我只想抱住你。”
第五十章 意料之外()
这声真切,字字匝地。景澈垂手站好,言辞却步步咬紧。
哪怕心中也想豪气冲天地说一句“好”,可是百里风间不喜欢做不备好后路之事,此刻仍有诸多顾忌。
如果一起离开,那么这唯一的落脚点就会消失,他们在岩浆里头连回头都不能。
他其实是散漫而又克制的人,并不是真的随心所欲,他只在界限边缘行走,带着他特有的我行我素,却比别人更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时苏月开了口,支撑了太久的形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那便一起来吧,她手上的**神玺也可以引路。”
说罢便钻回到了龙渊白剑中。
百里风间没有立刻应承下,沉默地扫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景澈,前所未有的正经道:“我真后悔。”
景澈的心跳倏忽漏了一拍,盯着他薄薄的嘴唇有些紧张。
他后悔什么?是后悔来苗疆救了她,还是后悔……收了她这个不肯妥协的徒弟?
见他下一秒扯唇,又是半点不正经,恶毒道:“后悔在云覃峰没多给你补补,现在蠢得我都想哭。”
她一愣,心脏险险落回胸膛,反应过来后就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百里风间毫不客气地把她踢了下去。
景澈差点惊呼出来,落到岩浆里,才有惊无险地发现自己已经在百里风间聚气拢好的透明真气球里了。
她涎笑着拉起他的衣袖同他一起前行,没由来的喜悦溢满了眼眸。
以前未有过这般大起大落,一直她所以为的独立其实仍笼罩在他的保护之下。可是她并不想被当成弱者,被留在他身后等待他凯旋。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用的徒弟,她可以像苏月前辈那样,给他出谋划策,光明磊落地和他并肩而立,和他一起作战。
到了滚滚岩浆里头,周围都是炫目的红,仔细辨别发现有一股暗流朝着左前方翻涌而去。
景澈面露喜色,张口想要同师父说这个发现,看见他已经朝那里跨出一步,不由暗自觉得自己同师父真是心有灵犀。
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