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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知道,我长成了这副模样,甚至被至亲至近的爷爷奶奶嫌弃了二十年!陆鸣,你应该能够想象,我这畸形的性格是怎样形成的了吧?”
她又说:“但越是得不到喜欢,我的信念越是坚定!此生此世,我都不会为了乞讨别人施舍的爱而改变自己的容貌,绝不!”
她最后说:“陆鸣,我有你这一个朋友,知足了!我觉得我这条本不该来到世界上的生命,因为有了你,不委屈,我值了!”
我再愚钝,终究不是傻子我轻轻楚楚地记得,高予仁的女秘书顾雨虹曾经讲述的,艾仲泽“抛妻弃子”的往事。听艾思彤的语气,似乎她的家人长辈都有意识地隐瞒了其父的上一段婚姻。她并不知道,自己得不到其爷爷奶奶的喜欢,相貌倒是其次,在我看来,是老爷子老太太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儿子为了金钱地位,以伤害妻子孩子为代价入赘于家,以及无法接受,艾思彤这个因孽缘而生、却又无辜悲哀的孙女。
回过头来,我重读了一遍我和林裳相识以来的全部故事,结合见到林裳时,艾兴军张漾夫妇的表现我忧心忡忡地猜测,更有理由相信,林裳便是艾仲泽和其前妻的女儿!
因此,她也便是艾思彤浑然不知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第178章艾清心()
院子里原本喧闹如市的唱歌跳舞、打牌下棋、陀螺空竹,此刻声音渐轻;接待室里原本气氛温馨的壁纸吊灯、图画贴纸、书架影集,此刻色彩渐暗。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或者,胃出血未能痊愈的自己又要再一次晕厥?
但那一切错觉并没有真实发生,我只是陷入了亦真亦幻的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撑在柜台上的我的手臂被人轻轻触碰。女服务员带着疑惑的神色看着我,她甚至伸出五指轻轻在我眼前晃了晃,微张的红唇,传来仿佛来自天际的,带着回音的声响:“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喂”
我这才像是个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还带着部分混沌的脑细胞,半梦半醒地说道:“我我没事。”
“呃那请您在签收单上签名好吗?”
“签收单什么签收单?”
服务员有些不自在说道:“这个纸箱啊艾老爷子给您留下的猫儿。”
“哦哦,抱歉”我终于如梦方醒,一边签字,一边问道,“我看他们老两口的宿舍收拾得纤尘不染,铺盖行李一概不在,是不是,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
“是的。”
“他们去了哪里?”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我拨打二老的手机,一个关机,另一个暂时无法接通。
我徒劳地拿着电话,竟忽然笑出了声。
自从林裳在月夜的造访后,我仿佛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坠进了一个庞大的漩涡,旋转漂流中,我的一切都变了老天,拜托!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租房客,莫要搞得像是我糊里糊涂地陷入了一场悬疑电影的套路里,那水深火热的剧情,成吗?
背负着服务员看傻子似的目光,抱着装着豆豆猫的纸箱走出敬老院。迎面是街道上左右交错、熙来攘往的车辆,我却不知在街边痴痴呆呆地站了多久。但至少有七辆以上的出租车在我身边停下,问我去向何方,而我只是下意识地摆摆手。我又怎么知道,我该去向哪里?
左边胳膊夹着纸箱,右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虚握出了一个女子手掌的轮廓,那纤长的手指、那骨感的手掌,原本严丝合缝嵌在我手心里的林裳的手,此时是否也会像我这样握着轻飘的空气,将空气的形状,握成我右手的样子呢?
我坚持办理了出院手续,尽管医生护士百般劝阻。打车回到海青工具厂,车子在厂门口碎裂的石板空地上甩个尾巴,很快消失在路途的尽头。
踩着自己的影子步步行进,周遭安静地不似白昼,甚至阳光下反射了统一亮度的小路,像是夜珠和银河在白天失去璀璨的光华,一切,竟比午夜时分感觉更寂寥些。
老屋子里空空如也。
我将豆豆抱出纸箱搁在地上,陪它熟悉了整间屋子。这小猫新奇并警觉地四处嗅嗅,每每用力抽动鼻翼,必然来到的是喵妹儿曾经拉过尿的区域,惹得我不禁莞尔。
站在敞开了门的、第一次为我看清内在的小卧室门口向内望去,竟有种恍如隔世、回到从前的感觉木质的窗棂因久久未经清理,甚至连木材的纹路中都浸润了霉色。空气中悬浮着的,又在微微流动空气的扰动下作不规则布朗运动的颗粒,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示出一种青春电影特有的镜头效果,仿佛这样的光影,代表的便是那离得太远、太远的华年。盖着与桌面相同尺寸玻璃板的写字台、铺着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前特有的粗糙质地棉布床单的木床、早已淹没在时代潮流深处的高低联合式衣柜,带着相同的纹理和橙黄泛乌的漆色,是成套的家具。
而令我吃惊的是,窗户玻璃是洁净无瑕的、家具是尘土不沾的、地面是洁净得体的,甚至床单被褥,还带着刚刚晒过的,阳光的气味。
小卧室明显是被人彻底打扫过的。
我又来到林裳的卧室、客厅、卫生间、厨房分别看过,适才没有留心而此时发现,洁净得仿佛国宾馆里接待外国贵宾的客房。我很快联想到,敬老院里那被艾兴军、张漾二老收拾过的宿舍。
再次走近小卧室如不是此刻自己的头脑还算清晰,我可能真的会以为,这间小卧室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会比其之外慢许多。于是我的动作也变得缓慢,绕个小圈细看这间房的角角落落,然而就连每一个抽屉和柜子的犄角旮旯,都干净地就算让处女座、又患有深度洁癖的人来挑毛拣刺,也找不出半点尘泥。
然而我终于瞧出了一点端倪。
那高低联合式衣柜的矮柜面上,方方正正地有一块颜色较周围鲜艳不多、但又着实不同的区域。我抱来纸箱轻轻举起盖在其上,我想,这里一定长年累月地,搁置过一个长方体小木箱!
房东夫妇带走的小木箱里,究竟装着些什么?这和林裳又有何关联?
如果我的故事被写成一部,那么可笑的是,言情竟然在此时成了悬疑。既然这样,我便子承父业,学学我那协警老爸破案的本领
我沿着顶楼向下,挨家挨户地敲响了门。邻居中我熟识的并不多,在加留守在此间院子的多半是耳聋眼昏的老人,说的又是各地浓重的方言,沟通起来着实费劲。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用了将近一个中午外加一个下午的时间,遍访了整个家属院里所有能够拜访到的老人,拼图游戏般组合起他们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好像是找到了八部四十二章经中寥寥三四本,却硬将那残缺不全的碎羊皮缝合成了一片到处漏光的、让盗墓贼看一眼就能猴急气死的藏宝图。
尽管信息不全,甚至已有的信息也存在可能的大量谬误。但经过分析遴选,我约莫着作出了这样一个毫无润色、没头没脑的故事:
1971年左右,也许很左、也许很右。时任海青工具厂工人的艾兴军、张漾夫妇诞下一子,取名仲泽。此子生得漂亮,长得健壮,父亲母宠、人见人爱。于是徒长了副好看的皮囊,却是不攻学业、不思进取。1988年待业在家,正赶上改革开放于江浙地带掀起的第二波浪潮,拉帮结伙,十几个半大小子以“乘改革之东风、冲开放之浪潮”为名,说是游历、工作,实则游山、玩水。
一年不到,盘缠用完,十几个半大小子恋恋不舍地离那“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的江南而返,尽管乐不思蜀,也都先后回到了巴蜀之怀抱。
偏偏那艾仲泽年轻气盛,空有满腔壮志却无半点本事,又爱脸面得紧,别人回家是回家,他回家那叫认输。艾仲泽在浙江杭州扑腾一阵,实难混得下去,又放不下这张脸面回家向爹娘低头,于是勒紧了裤腰带,把个膀大腰圆的壮小伙都饿成了面条模样。
几乎沦为乞丐的艾仲泽,也不知是后世造了孽,还是前世修了福,毕竟模样不凡,虽是人瘦不少,却越发俊朗了。那间小小的包子铺里,貌不及天仙却也胜却天下无数的“赛西施”,像那周星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情节,施舍了扮作乞丐的唐伯虎两个馒头般,赠给了她眼中卓尔不群的艾仲泽两个刚出锅的、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梅干菜包。
包子让艾仲泽爱不释口,蒸包子的“赛西施”更是让他魂不守舍。流浪者很快成了小伙计,小伙计很快成了小老板。终于有个夜晚,眉梢传情、眼角递爱的两人窝在了小小包子铺里小小的床铺中,蜜里调油、云中孕雨,常年赶在最早一波食客前来早点之前便蒸好整屉包子的小小包子铺,破天荒地歇了一个整天的业。
眼比天高的艾仲泽迷失在了“赛西施”的美貌中,待到“赛西施”诞下女儿,他这才意识到,和家境贫寒的“赛西施”结为了露水夫妻,对于“心怀大志”的他来说,无疑是陷入了一种无力回天的境地。破罐破摔的他,沉迷于喝酒赌博当中麻痹自己的雄心壮志,很快败光了“赛西施”存下的全部家当,就连小小的包子铺,也不得不低价转让。
艾仲泽终归有些良知,不忍小小的女儿跟着他吃糠咽菜,于是带着包子铺换来的仅剩下的盘缠、带着“赛西施”、带着五岁的女儿“清心”,1995年,艾仲泽一家三口,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成都,回到了海青工具厂的艾兴军、张漾夫妇家。艾兴军、张漾见儿子回来,高兴自不必说,又见儿子带回如花似玉的儿媳和乖巧可爱的孙女,哪里还有半分责怪。艾兴军还疏通关系,求厂里领导给艾仲泽安排了工作。如此,尘归尘土归土,艾仲泽飘零的日子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艾仲泽摧眉折腰地进厂工作,虽收入不多但胜在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