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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那两个墨绿色军装的男人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身材健硕,粗糙的手稍微施力就将门慢慢掩上,合住,任凭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走过去想打开门,小手却怎么用力都拉不开。她出不去。
身后的云青海和云母已经跪着爬上来涕泪横流地求着她,前后围堵,她竟逃不出。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穿军装的人,她再笨也知道是谁派来的,所以他现在不允许她走出这间病房门,是为什么?
病床前,那个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终于慢慢直起腰来,脸色铁青紧绷到了极点,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前他整个人是有点崩溃的,他不是女人,永远不知道做出这样的牺牲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他有那么一丁点的私心希望她腹中的胎儿不复存在,可是那点私心在剜心蚀骨般的剧痛面前就如同骇浪击石,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他知道这个决定做出来,会带给她多么刻骨的伤害。
绛红色的薄唇冷冷抿着,抿成一条锋利的线,霍斯然极慢地转身,抬脚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到了,”他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飘忽得像是从外太空飘来,“……只有你可以救她。”
此刻她的父母都跪在她的脚下为女儿的命磕头乞求,她不会意识不到这个事实。
林亦彤扭过头看他,突然觉得他的轮廓那样深邃陌生。
冷笑,她沙哑的嗓音坚定吐字:“……我不救。”
她拒绝。
这辈子她都过得太过压抑,她甚至没有放纵自己自私过一次,可这一次她真的想自私一点,哪怕云裳死掉,她也不会救她。她不愿意。
霍斯然眸色深邃如暗涌,开口问:“你宁愿她死?”
“她如果死了,难道会算作是我谋杀吗?”她高高地仰起下巴,眼眶泛起可怕的红,“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人,但我有至少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为什么,要拿自己孩子的生命去换她的命?”
“你还可以再有孩子。”他闷声低喝。
这样的话让林亦彤怔了一下,接着不可抑制地冷笑,够了,真的够了。
“那为什么是我呢?”她死死地瞪着他,瞪大的眼眸里有眼泪在晃动着却死都不肯落下,“霍斯然是你欠她而不是我欠,为什么要拿我的血肉和健全来换她平安无事,你若有心,为什么不直接赔一条命送给她,从此你们两不相欠!!”
霍斯然咬牙,低低道:“你觉得我赔上一条命有用?林亦彤,我跟他父亲一样,如果给什么能让她活下去,哪怕死也会给,可是偏偏没有!她要的不是什么公平,更要的不是陪葬,她要好好的继续活下去!!!”
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一群人可以陪着她死让她不孤单,可是谁会情愿,以这样的结局给自己的人生收场?!
林亦彤整个人已经略微崩溃,她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吵不过他,她至少还可以跑,还可以自己做决定,跑得远远的……小手再次去拉房门,却死都拉不动,那军人的力量太大,她拉到腕骨发痛却都没拉开一丁点。
再回头,这这病房里除了云家的人之外就是他们,连主治医师和护士都被挡在门外了。
所以这是要……做什么??
她巴掌大的小脸透出一丝绝望的悲凉,柔美地笑起来,苍白四溢,不大相信地问他:“所以如果我不肯,你要做什么?”
“就像当初我不肯打掉这个孩子一样,你会再告诉我一句林亦彤,由不得你,是吗?”
这一句话,她每说一个字都是那么艰难,是从艰涩闷痛的胸口憋出来的,是死都没想到的,不敢确定的一切。
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脸色铁青,这幅景象太过残忍,他几
乎要放弃。
“如果是你自己愿意……”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她笑出声来,小手颤得握不住门把,“还是你觉得如果我愿意,一切皆大欢喜,你,你们,就可以卸下担子再不必觉得对我不起!”
“可是可惜我不愿意,所以你们,想要如何?”
此刻云家的人也远远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跪在地上的云青海傻了,饶是他再祈盼林亦彤能情愿给云裳一个肾来让她继续活下去,现在也被这事实震得胸口闷疼。他才知道原来林亦彤是怀着孕的,霍斯然是她的丈夫,此刻却要求着她打掉孩子,去做肾移植手术。
都是他的女儿,他却此刻才感受到她们在命运上质的差别。
她不该活得这样凄惨,这样没有尊严,这样任人摆布。
“像现在这样……我不肯,你就连我人身自由都要剥夺,我出不去这里,喊破嗓子都没人听得到我在喊什么……你要这样逼我吗?霍斯然。这次又用什么理由?还是要挖了我们家的祖坟把我妈妈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吗?可你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埋进去,让我看看是不是连死了下去陪着她,都会远远好受过此刻我活着站在这里?!!”
她笑着,浑身都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豆大的眼泪急剧晃动着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什么是公理?什么是法律?
眼前这个一手遮天的男人就是法,在军区医院这样的地方,可以随随便便地碾碎一个人的命运,她如此,她未成形的孩子也是如此。她倒宁愿他是个路人甲,是个目无法纪的高权人渣,是陌生人,这样都好……可他却偏偏是自己的丈夫。
在除却血缘之外的法律关系上,她唯一的亲人。
她受不了了。
虚弱的小手再次覆上门把,她不信命,所以挣扎,小手拍着门板:“你们松开,我要出去……”
“你们这是犯法的……”她气若游丝,苍白的小脸上水眸泛红,拼命地晃动着门板,朝外面大喊,“有没有人,救命啊,有没有谁能听到我说话,救命……”
在这么多自己最恨的人面前这么狼狈,林亦彤的尊严早就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她小腹好痛,想必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受不了了。
霍斯然插在裤袋里的手都在抖,这让他想起曾经林微兰死前,她那个雪夜在云家客厅里的画面,他不知道是什么在强撑着她,却觉得已经心疼到快要死掉。他知道此刻他心里的绝望和疼痛一定是毁天灭地的,一碰就会碎了,消失了,他却还在奢望能抓住她的一缕幽魂。
挺拔的身影走过去,将那个虚弱却用尽力气挣扎呼救的人儿抱住,她一下子就没了力气,若论挣扎,她何时能挣得过他?
他力道那样大,她脚一软险些眩晕一下昏倒下去,他抱住她,跟她一起倒地,大掌剧烈颤抖着轻轻扣紧她的小脑袋按向自己的颈窝,嗓子哑如沙砾:“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彤彤,你告诉我,只要你肯去做手术,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铁一般的臂膀抱着她都在抖,他何以不知道自己这是欠下了巨债,一不留神他就再还不清了。
他这话说得好不负责任,因为甚至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什么条件能够大到足以抵得上她的第一个孩子外加一颗肾。他到底在做什么,又是什么把他逼到了如此的境地?
“彤彤,”他哑声叫她,用曾经无数次叫过已经习惯了的语气,挖心挖肺地说出这一句,“是我对不起你……”
怀里的人儿起初没有声音,连动静都没有,慢慢地才听到她冷笑,然后一直笑到破音,接着开始转为哭腔,在一屋子她深深仇恨着的人面前,狼狈地以手背抵唇哭了出来,从最小的声音,到最后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得崩溃成什么样,才会在自己恨的人面前都忍不住,撕破脸皮没了尊严,只觉得痛苦难受到无以复加,哭得好像全世界都毁灭了一样。
“我要回家……”她哭着说道,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抹着眼泪,连被全世界耻笑都已顾及不了。
现实就像一把刀,连她最后的一块遮羞布都狠狠刺破,让她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我要回家……”
他抱着她,脸色微变。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在自己耳边,他抱紧她,她却哭得更加大声,刺耳入心,百转千回。
他没想到她提出的竟是这样不切实际的条件,可这个梦境,或者说她曾经拥有的过去,他却永远,都再给不了了。
………………
“给就给,有什么大不了!别说了我知道了都是为了姐姐,家里那么多钱都花了还差我这套房子吗?我给她不行吗!”云菲气得要死,一回去就被云母说了一顿,只好气急败坏地答应,该死的,她就忍这一口气,大不了等这戏演过了,她再千方百计夺回来也不迟!
云母表情这才松了松,顶着哭肿的两只眼睛眼巴巴地回头看云青海。
“她就说了这一条,没别的吧?你确定咱们这么做了她就会给云裳捐肾?是这么说好的吧?”
云青海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一天之内似乎老了十岁,连鬓角处的白发都冒了出来。
嘴角慢慢浮起一抹苍白的笑来,他哑声呢喃,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是……你们弄错了……她要的,应该不是这个……”
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
林亦彤这一觉,睡得很久很久。
孩子没打算要了,于是一直被禁止不准打的镇定剂也就这么刺入了血管,她满脸的泪痕,一觉入梦到第二日黄昏才醒。
梦里有烟雨江南,青衫白马,有很多还没长大时就憧憬向往的梦;有夏日炎热的午后去林微兰的培训中心蹭空调,听自己妈妈给别人讲课时的诡异骄傲感;有第一次摸枪,顾景笙教会她分装拆卸,组装上膛之后却再不肯继续教她瞄准射击时的狡黠笑脸;很多平凡到她都没注意过的小幸福在这一刻尽数涌上来,电影般在脑海里一幕幕放着,可那些幸福再怎么堆积,却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