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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庸县还在苦战前,竹山县便已乱作一团,县里的有钱人家,全都携家带口往外奔逃,有些去房陵县投奔亲戚,有些觉得房陵县可能也守不住,直接往南跑。
但更多的,是跑不了也不想跑的百姓。
他们数代安居于此,不愿离开家园,还有的,如打铁等营生,家当想带也带不走,等会儿双腿跑的还不一定有叛军攻城的速度快,索性也都抱着一丝希望留下来。
竹山县令谭今,此时正坐在县衙大堂内,双手扶着脑袋,比任何人都要绝望。
幕僚从外头跑进来,面色不掩焦灼:“县尊,许多百姓携家带口往外跑,拦都拦不住了!”
谭今有气无力:“拦他们作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见他还不明白利害,幕僚着急:“但连本城府兵,也有一些乔装扮作百姓,混在其中跟着离城,再这样下去,可就士气涣散,无人守城了!”
谭今:“鸿渐啊,朝廷援军,恐怕是不会来了!”
周鸿渐,也就是周翊吓了一跳:“县尊缘何如此肯定?”
谭今长叹一声:“你还不明白么,上庸县失守了,我们竹山难道就守得住?朝廷援军迟迟未至,估计也不可能在城破前赶到了!”
周翊恨恨道:“就算朝廷援军赶不及过来,刺史那边总该有援兵吧?可您三番两次派人去府城求援,司马匀都借故推托,这摆明是想眼睁睁看着我们去送死!”
谭今苦笑:“司马匀估计是想集中兵力守住房陵,上庸没守住,在他眼里,我们竹山很快也会陷落的。鸿渐,你在我身边数年,我却没能给你带来什么荣华富贵,如今大难临头,我身为县令,必是要殉城的,你却不必陪我一起死,快快收拾细软离城去吧!”
周翊大怒:“县尊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周鸿渐就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城在一日,我在一日,你若殉城,我舍命陪君子便是!”
谭今被感动得眼眶通红,使劲揉了下鼻子,然后去握幕僚的手:“鸿渐”
周翊见他刚才将鼻涕糊在手上,忍不住往后一缩手,愣是没让他握住。
谭县令发现了,气得委屈大喊:“你连我的鼻涕都嫌弃,还说要共赴生死?!”
周翊:“”
“县尊好兴致,大敌当前,还能谈笑风生。”
陌生的声音陡然插入,谭今二人齐齐往门口望去,这才发现一人从外头进来,年纪虽轻,步履却稳。
周翊皱眉:“来者何人?竟敢未经通报,便擅闯县衙!”
贺湛轻笑一声:“我进来时并未看见守卫身影,否则怎能轻易进来?”
敢情那些县衙守卫,看见守城无望,都各自逃命去了?
周翊又生气又无奈。
贺湛自我介绍:“草民贺湛。”
谭今有点耳熟,啊了一声:“你是贺家五郎吧?”
贺湛拱拱手:“正是。”
谭今:“这等关头,你还来此地作甚?”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贺家身份特殊,被流放到此,非有皇命不得离开,他们现在要是一走了之,回过头朝廷就能治他们的罪。他当县令的不能走,贺家人想走也走不了,还真是同病相怜。
贺湛洒然一笑:“既然无法离开,与其城破被杀,不如拼死一战,或许还有转机。”
谭今叹道:“是家中大人派你来的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本城守军号称数千,实则只有一千出头,叛军据探子回报,起码两万以上,敌我悬殊,恐怕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贺湛:“府兵不足,还有百姓,许多百姓想走也走不了,留下来的都抱了背水一战的心思,他们上阵打仗不行,但守城的话,只要临阵训练一下,未尝不能派上用场,更何况我大哥二哥如今已经赶赴商州去请救兵了。”
因他的话,谭今重新燃起一线希望:“商州有兵?他们愿意救?”
贺湛点头:“商州毗邻京畿道,驻军在两万以上,商州刺史谢石素以刚正着称,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说罢他又补充一句:“我三哥与本城盐商子弟杨钧交好,正与他商议说服本城富贾捐粮捐丁以助守城的事。”
谭今一旦不沮丧,脑子还是比较好使的,立马反应过来:“对啊,那些富户,个个家里都养着护院家丁,关键时刻怎么也能顶半个府兵用了,还有那些干力气活的工匠鸿渐,快快,你去让人守住城门,让人不得随意进出。”
周翊暗暗翻了个白眼,但他不好在外人面前不给县令面子,只得委婉道:“现在恐怕已经跑了不少人了。”
您先时可还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
谭今:“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贺湛:“县尊明见!”
周翊正要出去办谭今吩咐的差事,外面又有县丞匆匆跑进来:“县尊,于县尉带着家眷欲出城,正好被贺郎君的公子撞见,双方在城门处起了争执,县尉好似要动手呢,您快去看看吧!”
贺湛面色一变。
贺家儿子不少,但贺家老大老二都去求援了,老四在家陪父亲,老七年纪还小,这个关口上能在外头跟于县尉撞上的,除了贺融,不作他想。
贺湛也不等谭今反应,当即就跑出去了。
谭今拉着周翊:“于堂这个杀千刀的,必是想要弃城出逃,走走,快去看看!”
周翊:“哎哎,我走就是,别拉扯,您手刚还抹了鼻涕呢!”
谭今:“周、鸿、渐!!!”
第8章()
竹山县有险,那些富贵人家跑得最快,杨家商贾出身,自然也不例外,但杨钧父亲杨鳞走南闯北,比别人多了些见识,他认为这种时候也正是下注搏一把的时候,高风险可能血本无归,也可能有高回报,尤其是城中还有贺家人,他不介意做一些不伤筋动骨的投资。
竹山县是杨家老宅,这些年杨家移居在外,大部分家人都在京城,但杨鳞还是留下了一部分粮食和人手在城中守着,以备县令随时召唤,若竹山县最后能守下来,杨家自然是要被嘉奖的。
杨钧并没有跟着一起走,反倒主动提出留下来。
杨鳞没有叱骂:“你是如何想的?”
杨钧道:“我与贺融交情匪浅,大难临头,怎好舍下他独自逃难?”
杨鳞:“听说上庸县城破之后,当时主战的守城官吏都被叛军砍头示众了,你知道你留下来可能会面临什么下场吗?就算交情好,也不必在这种时候逞强!”
杨钧:“我知道,父亲,但贺家大郎二郎也已经去求援了,如果竹山县能守下来,有我在,不是更能代表杨家吗?”
杨鳞注视他片刻,叹息一声,拍拍杨钧的肩膀:“为父知道,你是不想回京见你那些兄弟姊妹,但说到底,你也姓杨罢了,如果你已经决定,那就留下来吧,铺子下面有个隐秘的地道,你知道在哪里,万不得已时,可以保全性命。”
杨钧:“多谢父亲成全。我既留下来协助守城,能否请父亲多留些粮食和人手给我?”
杨鳞沉吟片刻,拍板道:“人手我带走一半,粮食都留给你。”
杨钧大喜:“多谢父亲!”
杨鳞出手大方,的确不同一般商贾,他不仅把粮食全都留下来,而且还将杨家放在城郊的部分粮食也一并运入城。
这就是为什么杨钧和贺融会站在城门口,帮忙察看押运粮食的原因。
贺融得知杨钧的决定,也劝他:“你又不能上阵杀敌,留在这里也可有可无。”
杨钧不满:“你这是为我好还是埋汰我呢?”
贺融:“埋汰你。”
杨钧就笑了:“你这么说,我也不走,我还等着有朝一日贺郎君东山再起之后抱你大腿的,大难临头,不正是雪中送炭的时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为了以后的回报,冒点险还是值得的。”
贺融知道他虽一副商人口吻,但说到底,还是朋友义气居多,心中已然笑起来,面上却还绷着张脸:“东山再起的话,还是不要轻易说为好,以免落人口舌。”
杨钧:“我晓得。依你看,竹山这次能守得住吗?”
贺融:“如果大哥他们能及时带救兵回来,还有可能,现在只能赌陛下对我父亲还有几分父子之情了。”
杨钧见他语气平淡,不由恻然。
贵为皇孙,本该生来高傲,但贺融为婢妾所出,就算未受伤致残之前,恐怕从小也已学会如何察言观色,为人处事,正因见惯了冷暖,所以心志愈坚,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身处逆境,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倒养成这般资质。
也许生在天家,反倒拘束了他。
杨钧常去贺家串门,他早看出来,虽然身为一家之主的贺泰,对贺融并不是十分喜欢,但不知不觉,贺融却隐隐成为全家人倚重的对象,贺泰有意无意,也总会询问他的意见。
“如果能回京城,你有什么打算?”杨钧忍不住问。
贺融没有瞒他:“我会设法为生母正名。”
杨钧听过贺融生母的事情,他有些瞠目结舌:“这是钦定的罪名,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人证物证早就湮灭恐怕不容易吧?”
贺融:“事在人为。”
他既如此坚定,杨钧也不好再劝,正想说点别的什么来转移话题,余光一瞥,看见从不远处过来,正准备出城的一行人,不由咦了一声。
贺融:“怎么?”
杨钧:“那是县尉于堂,他怎么穿了士兵的衣裳?诶,三郎?”
他还未说完,贺融已经上前,拦下那一队人马。
“敢问阁下可是于县尉府上?”
于家护卫也不下马,大声叱喝:“大胆,你既知是于府车马,还敢挡路!”
此时城门士兵验明身份,也不敢拦阻,正准备放行,贺融这一插手,反倒引人注目。
贺融冷冷道:“叛军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