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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卿仰起头,他面对着宋辚冷漠而暴虐的目光,单手捂住心口。他向宋辚轻声许诺:“殿下放心,云卿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我一定揪出那个幕后主使,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此时的阮云卿,对此深信不疑。
宋辚盯着阮云卿,看着他眼中的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就只是这样看着,宋辚都能真切的感受到阮云卿心里的悲伤和疼痛。他在为自己难过,他在为自己心疼,他在为自己所受的委屈而流泪。
宋辚慢慢抬起手臂,动作僵硬而笨拙,他伸出手指轻轻抹在阮云卿脸上,擦去他脸上泪珠,讷讷说道:“如今是我被人害,怎么你倒哭了起来。”
手指上湿滑一片,湿润处还带着阮云卿肌肤上的温度,宋辚像被那眼泪烫着了似的,先还只用手指,后来便慌乱起来,开始拿手掌胡乱擦拭,不想那眼泪却流得越发凶了,害得宋辚心中那点被母亲暗害的伤痛难受,一下子全都被阮云卿的眼泪冲散了。
宋辚暗地里,不知盼了多少次的眼泪,他盼着阮云卿能在他面前示弱一回,他盼着阮云卿能在他面前好好哭上一场。
然而当真的看见的那一刻,宋辚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突然而至的疼痛让他慌了手脚,此时真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宋辚心里,只一心想着要如何让阮云卿不再哭了。
宋辚在阮云卿脸上忙了半晌,等阮云卿反应过来,脸便涨了个通红。阮云卿从来都不是个爱哭的人,在父母面前,受了那许多委屈,他也只是在进宫之前,掉过那一回泪而已。
眼泪帮不了他,阮云卿和阮宝生一样,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这世上的事情,如果能掉两滴眼泪就解决,那他们也就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命运无情的刁难了。
也许是因为同样被母亲所不喜的缘故,让阮云卿对宋辚心中的感受总有几分感同身受,他替宋辚难过的同时,又想起过去种种,这才做出如此失态的事来。
用袖口狠狠蹭了蹭脸颊,阮云卿连忙倒退几步,朝宋辚躬身施礼道:“都是我一时放肆,让殿下见笑了。”
宋辚心下轻快许多,他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看着阮云卿眼睫湿润,眼中犹自带着泪花,那张脸让袖子一蹭,越发红通通的,活像一个圆白包子上染了两块胭脂。
忍着揉捏两把的*,宋辚轻轻咳了一声,慌忙背转身去。
阮云卿一场眼泪,让宋辚幡然醒悟,他不该再因为魏皇后的事情而乱了心神,如今的情势可以说是危机四伏,袁佑姜已然死了,然而他背后的主使还藏在暗处,时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皇后,她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既然下毒未能让那个主使达到目的,那么,接下来等着他的,很有可能是新一轮的暗杀和报复。
此时可不是因为这些事情而愤恨难平的时候,与其在此事上多费心神,还不如和阮云卿一起,想想如何闯过眼前的难关。
蓦地冷静下来,宋辚忙将那些纷杂心绪重新整好,他换了一副平常心态,这才重又转回身来,将自己中毒前后的事情,都一一向阮云卿讲述明白。
阮云卿细细听着,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宋辚讲道:他去向魏皇后请安,一般都是在皇后寝殿中的暖阁里候着。等魏皇后起身后,梳洗已毕,才会有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过来相请,请宋辚移驾到寝殿当中的通室中,给魏皇后叩头问安。
这个程序一直未变,子女给父母问安,一定都是起个大早,没有等爹妈那里都起来了,你才姗姗来迟的道理。
宫中处处讲究规矩,宋辚身份特殊,每天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时刻小心,不肯行差踏错,就是如此也日日有人等着抓他的把柄,好在朝堂上参宋辚一本。
每日去丽坤宫请安,宋辚都是头一个,在所有皇子公主们之前,他就已经到了丽坤宫里,一直候到魏皇后起身,请安过后,母子俩说两句闲话,他才安心去做别的。
照这样推算,宋辚中毒的地方,十有八/九就在丽坤宫的暖阁里。
别的地方,都不只宋辚一人,而据宋辚所言,他惟一独处的地方,就只有那间暖阁。因为是向母亲请安,宋辚一向不带任何近侍,每回都是独自一人,进寝殿中等候。
袁佑姜是丽坤宫的添香太监,而皇后寝殿中的大小香炉,一概都是由他一人负责,他在暖阁的香炉中动些手脚,也没人能察觉得到。香料这东西烧尽了就只剩些香灰,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换香时清理干净,就连罪证都留不下。
时间、地点、所中毒物都有了,那么,最后的一切,又都着落在袁佑姜身上。
指使袁佑姜下毒的,究竟是谁?
阮云卿不禁又为难起来,按那日找到的证物,袁佑姜该是受了德妃指使,然而他死时身上的诸多怪异之处,又让阮云卿一时难下定论。
太刻意了,那些证物和那包香料,简直就像故意等在那里让他们翻出来一样,若袁佑姜真是自尽还说得通,可他若是被人杀死,那这些证物的可信性,可就要打上一个折扣。
宏佑帝说有人陷害德妃,此时看来,也许还真是歪打正着,恰好让他切中了要害。
若没有那些可疑之处,阮云卿也早就断定德妃就是幕后主使。可袁佑姜死得实在蹊跷,死的时机又太过凑巧,他身上诸多疑问无法解释,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人故布迷阵,将所有的证物都指向德妃,而故意替真正的背后主使脱罪。
可不是德妃,又是何人?袁佑姜是皇后宫里的人,他不是被德妃收买,难道真的是皇后……
阮云卿赶忙摇了摇头,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实在不愿往那个方向猜测。
依理推断,心中有所偏向乃是大忌。阮云卿心绪已乱,此时再思量起前因后果,难免有失偏颇。
他心中已意识到这一点,此时最好的做法,是先冷静一阵子,待他理清头绪,再想不迟。可为了急于找出一个答案,阮云卿不住强迫自己思考,越是想不通,他就越是心急。
阮云卿一向沉稳、冷静,他这样浮躁的样子,宋辚还是头一次见。
他看着阮云卿在回春堂里来回踱步,不时皱眉沉思,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宋辚有些好笑,这孩子犯起倔来,当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刚想劝阮云卿缓一上缓,此时想不清楚也不打紧,不妨等有了新的证据之后,再做推断。
谁料宋辚刚要开口,猛然听得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响。
宋辚侧耳听了听,心中猛然一惊,也来不及说话,他倾身过来,一把拉过阮云卿,抱着他飞身上了房梁。
四下一望,房梁上破败不堪,屋檩都没有几块整的。抬头一看,屋顶更是凄惨,瓦片都不剩几个,四处跑风露气的。
好容易找了个结实点的地方,宋辚抱着阮云卿悄悄隐在暗处。
阮云卿纳闷,忙问道:“怎么了?”
宋辚悄声答道:“先别说话。有人来了。”
阮云卿更是奇怪,有人来了有什么稀奇,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他今夜早与小裴约好了,要来回春堂里给袁佑姜守灵,如今他先到了,这个后来的,还能是谁,准是小裴到了。
宋辚摇了摇头,“不是小裴。脚步声不对。”
第68章 女子()
阮云卿也觉出些不对劲。
屋外又走进一个人来,脚步声由远至近。黑暗中瞧不清楚,借着星点月光,朦朦胧胧地只瞧见一个影子迈步走了进来,那影子身姿婀娜,袅袅婷婷地进了屋里,将手中拎着的篮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摸出一支蜡烛点燃。
屋里骤然一亮,阮云卿二人也瞧清楚了屋里的人,那人不是小裴,竟是个女子。
阮云卿大吃一惊,他问过小裴几回,小裴都说除了丽坤宫中,袁佑姜从不与外人来往,除去奉命办事,他也很少到宫外走动,因此人际关系可以说得上极为简单。那么眼前这人是谁?她又为何深夜至此?
阮云卿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那女子点燃了蜡烛,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露出风帽下面一张清秀面庞。阮云卿瞧了一会儿,猛然想了起来,这人他认得,这女子是舒贵妃跟前的掌事姑姑,舒贵妃与她几乎形影不离,她们一起来过丽坤宫几回,阮云卿还记得她的名字,应该是叫姚珠。
姚珠解下披风,往地上看去,一眼看见袁佑姜的尸身,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她扑上前去,也不顾袁佑姜身上有多少老鼠咬过的伤口,一把抱在怀里,禁不住放声大哭。
“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当初招惹了你,你也就不用走上这条绝路。如今你为我而死,让我还有何脸面独活于世。你怎么这样傻,我都说会去求娘娘放我们一条生路,你怎么就不能再等上一等,就这样抛下我一个人去了。”
姚珠哭得肝肠寸断,搂着袁佑姜不住摇晃,她这般伤心欲绝,让阮云卿越发对她与袁佑姜的关系好奇起来。
这个姚珠,到底是什么人,她因何会说这番话,又因何会对袁佑姜如此情重,看她哭得几欲晕厥,直恨不得随袁佑姜而去。
姚珠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住悲声。她拿帕子抹了眼泪,站起身来,将袁佑姜身上的草席重新卷好,从篮子里掏出几样供物,一一在袁佑姜跟前摆好,香烛纸马,铜盆纸钱,也一并摆在他跟前。
在蜡烛上燃着了黄纸,一张一张搁在铜盆里慢慢焚化,姚珠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悲悲切切,边哭边往铜盆添纸,烧化的纸钱化作黑色灰烬,未及燃尽的飞灰随着门口刮进来的旋风团团飞舞。
宫中不许宫人私祭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