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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道明君,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偏偏宏佑帝是个喜爱流连后宫,常常不理朝政的,也难怪会让这些人串通起来钻空子。
阮云卿垂首不语,宋辚倒好笑起来。
“怎么不言语了?”宋辚笑了一声,叹道:“你那心思什么时候能不那么重了,你这性子也就不会再这么闷葫芦似的没趣了。”
宦官祸国,与阮云卿有什么关系?宋辚笑着看站在一旁的阮云卿,别说他不是宏佑帝这样的昏聩之君,就算是,只要是阮云卿想要的,他怕是也会毫不吝惜的给他。
这念头一闪而过,宋辚也吃了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对眼前这个孩子如此纵容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辚揉了揉额角,摇头轻叹:他心里如此重视阮云卿,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原本铜墙铁壁的心防,终于裂了条缝,而阮云卿,也真正成为了他坚硬内心中,最为柔软的所在。
如果被有心人之人察觉,阮云卿将会成为自己身上惟一的软肋。
宋辚心里千回百转,已将诸般利害分析得清楚。这真的不是什么好事,万一被人利用,受伤的不只自己,就连阮云卿的性命,都有可能受到威胁。
愁绪笼上心间,宋辚很快就将它驱散了。扪心自问,他心底深处,对于阮云卿这个软肋的到来,还是极为欢喜的。既然如此,他就要做好万全准备,他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阮云卿的。
“所谓祸国乱政,无非是当权者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外戚、朋党、强夷,无一不是可以提前防范的,至于女宠就更是可笑,男人当权的朝代,国家亡了,竟让后宫里的女人去担责任。我看这些人分明只是以此为借口,想要抹消自己贪生怕死、贪恋美色的罪过罢了。”
宋辚站起身来,拍了拍阮云卿的肩头,“云卿,你生性纯良,又敢闯敢拼。你勤勉好学,更有一颗仁爱之心。区区一本闲书,上面写了什么,看看也就罢了,你又何必自怜自伤。我对你可是信任得紧,你日后也一定能成为我最得力的臂膀。”
宋辚一席话,说得阮云卿惭愧不已。
他读这段书时,心里生怕宋辚也如书中所写的一样,对他有所误会。玉华集上对宦官祸国一事怦击得十分厉害,不仅言辞犀利,其中见解也过于武断,所举之例难免有失偏颇。
阮云卿自知身份低微,世人对宦官如何看待,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别人如何看他都无所谓,阮云卿心里,最怕的就是宋辚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心里惴惴难安,隔了几日,那最后一篇他仍旧没有看完。越看越是灰心,明明宦官当中,也有顾元武这样刚直敢谏的能臣,为何世人却总是被那些坏的影响,一提起宦官来,就没什么好话。
物伤其类,不管有关无关,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阮云卿抿了抿唇角,笑道:“我不如殿下豁达,一本书看成这样,倒让殿下见笑了。”
宋辚不觉失笑。
豁达?他什么时候豁达过?若不是阮云卿,他可耐不住性子说这么多。
一语未了,郑长春走了进来。他先盯了阮云卿一眼,后又朝宋辚施礼,笑道:“殿下,娘娘让老奴请您过去。”
宋辚敛了笑意,站起身来,重新整了整衣冠,跟郑长春往通室走去。
阮云卿急忙收拾了桌上的茶盘、茶碗,也跟过去伺候。
魏皇后刚刚起身,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常衣裳,那衣裳颜色朴素,裁制得也十分简单,直身襦裙,斜襟短袄,上面连一点花纹、佩饰都没有。她头发上只别了两根玉簪子,耳朵上也只带了个珍珠做的耳坠,一张清水脸上脂粉未施,远远一瞧,整个人显得格外干净、清冷。
早有小宫女掀了帘子,宋辚迈步进去,来到魏皇后斜倚着的软榻前,行了大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魏皇后虚扶了一把,让郑长春快搀宋辚起来,“快罢了。都说过几回了,母子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回回都又跪又起的,也不知是谁想出这折腾人的礼数。”
宋辚依旧行了全礼,“儿臣不敢放肆。”
礼罢落座,魏皇后让宫女们挪过一个绣墩,紧挨着她坐的软榻,给宋辚坐。
宋辚告坐,不敢坐实,只歪着身子,侧身在绣墩上坐了。
魏皇后让阮云卿去端茶果,“去把昨日进上来的果子端来给太子尝尝。还有我常喝的香片,也给太子沏一碗。”
阮云卿忙答应,出去吩咐一声,小太监们各自下去张罗。不一时准备齐全,奉上来交给阮云卿,其余人等各自退回原位。
阮云卿捧了茶果进来,先将一个荷叶底,莲花型的茶盏摆在魏皇后跟前,后又从十几个细白骨瓷碟里挑出三样,依次摆在茶盏旁边。
魏皇后瞧了瞧桌上那三样点心,又看了阮云卿一眼,笑对宋辚说道:“怪不得你喜欢他。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细心周到,难为他才来了几日,就能记得我爱吃什么,每回上茶点果子,都能不错样儿的摆在我跟前。”
宋辚不便多言,只笑道:“母亲说的是。”
母子二人说了几句闲话,魏皇后问宋辚身体如何,身上的毒可都清干净了。
“多谢母亲记挂,下毒的真凶已然自尽,从他屋里搜出来的毒物,儿臣也已交到宁太医手中。他想了几个拔毒的办法,儿臣试过,已然颇见成效。”
魏皇后听见下毒真凶四个字,手下便是一顿,她脸色微变,指尖颤了几颤,手里茶盏也跟着摇晃,茶水泼了出来,沾湿了她的手掌。
魏皇后蓦地一惊,她慌忙掩住情绪,搁下手里的茶盏,接过郑长春递过来的帕子,在手上来回抹了几下。
顿了半晌,魏皇后才沉声叹道:“没想到那下毒之人竟出自我宫里,都是本宫御下不严,让皇儿受苦了。”
第71章 疏离()
宋辚心绪如潮,他抬起头,静静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魏皇后憔悴了许多,比起宫宴那日,她仿佛数月之间便老了几岁,额头眼角上的细纹遮掩不住,就算保养得宜,也依然还是能在她脸上看出岁月的痕迹。
宋辚不由心酸,对母亲的怨恨也冲淡了些,这么多年来母子俩相敬如冰,他心里不是不难过。宋辚无数次强迫自己不要在意,然而被母亲憎恶的怨念,还是全都化作了委屈和不甘,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
幼年时的渴望如今看来早已有些可笑,时至今日,宋辚早已不再祈盼来自母亲的关爱和注目。旧日之事仍然耿耿于怀,对下毒真凶的怀疑更是让宋辚此时对魏皇后的心情,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复杂和愤怒。
强压住心头泛起的温情,宋辚的神情越发恭敬,他侧过身子,面对着魏皇后,声音里像夹着无数冰茬儿:“母后何必为此等小事介怀。宫里的奴才这么多,出一两个作奸犯科的鼠辈,也再所难免。您掌管后宫,诸事繁杂,每日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去一一探查。”
魏皇后生生被宋辚的疏离、客套的语气噎了一下,她盯着宋辚瞧了半晌,见宋辚修眉微蹙,目光清冷,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半点的感情,冷淡得几乎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
这个孩子,早已不再是那个用渴望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孩童了。不知不觉间,宋辚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魏皇后意识到这一点,心间越发不安起来。
她默然半晌,重新理了理思绪,这才捏着手里的帕子,轻轻点了点头。魏皇后叹道:“太子这话说得有理。那肖长福整日跟在本宫身边,本宫对他与德妃勾结一事尚且毫不知情,更何况是一个添香太监,本宫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他背地里做的事情,本宫又到哪里知道去?”
几句话出口,魏皇后的心渐渐安稳下来,她搁下手里的帕子,端起矮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又开口道:“司礼监的奏报本宫已然看过,德妃胆大妄为,不仅勾结肖长福杀了赵淑容,还暗中买通袁佑姜,在本宫的寝殿中下毒暗害我儿,简直是可恨之极!”
魏皇后话锋一转,话头已引到德妃身上,“德妃近来越发张狂,本宫原以为她不过是狐媚之辈,迷惑圣上也就罢了。没想到她野心不小,上回更是公然露出废太子的意思。”
目光转向宋辚,魏皇后殷殷劝道:“皇儿,你日后行事,可要对德妃多多防备,千万不能大意,以免再遭她毒手。她心狠手辣,连在香料中下毒的法子都能想到,本宫真不知她还会使出什么恶毒招数来害人。更可恨你父皇被她蒙蔽,如山铁证摆在他面前,他都不肯治德妃的罪。”
魏皇后话里话外,都是对宋辚的担忧,她语调不高,声音也柔和动听,脸上半是忧虑,半是关切,外人看见,倒真是一副贤良慈母的模样。
阮云卿听了一阵,心里就觉得别扭。
魏皇后对宋辚极好,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奴才面前,更是好得没话说。不管是言辞之间的关切、问候,还是神态动作中的温柔和体贴,都让人看不出毛病。
可就是怪。
阮云卿旁观许久,倒把自己也弄糊涂了。心里的怪异怎么也驱不散,可一时之间,他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阮云卿摇头苦笑,他暗中苦道:想来是他从没在自己的母亲那里得到什么温柔呵护,如今看见别人母子亲近,倒替人家奇怪起来。说来说去,还是他见得少罢了。
抛开心中的别扭不提,阮云卿一心只替宋辚高兴,他们母子和睦,宋辚心里也该极为欢喜,只要宋辚心中快活,阮云卿就觉得,比他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还要高兴。
阮云卿高兴,可宋辚听了魏皇后一番话后,却不由得周身发寒,连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若没有儿时那件旧事,宋辚此刻多想相信,魏皇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