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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几个偏殿,杨玲珑在宫人们的簇拥下,来到了康乾殿的内书房。宦官小跑着进内去禀告,不一会儿便出来将杨玲珑迎了进去。刘南图正端坐在案前悠然挥毫; 杨玲珑慢步走近; 笑着屈膝行礼道:“父君今日好兴致。”
刘南图放下手中的狼毫,看了一眼女儿; 道:“皇儿来得正好。皇儿来看看父君作的这幅画如何啊?”
杨玲珑含笑道:“好一幅‘春江水暖鸭先知’。”她说着又走近了一步,刘南图会意一笑; 便抬手屏退了众人,问道:“出了甚么急事?”他面色微微一沉; “我已经告诫你多次; 若无甚要紧之事莫要频繁来康乾殿。”他压低了声音; “如今耳目众多,莫要让你母上生疑。”
杨玲珑微蹙着眉,沉吟道:“母上明则放权,实则处处钳制于儿臣,如今连见父君都不甚自由……”她看着刘南图,“父君,我们不可坐以待毙啊。”
刘南图缓声道:“那你要如何?”他的目光透着凛然森意,“小不忍,则乱大谋。玲珑,如今船到江心,更须谨言慎行,莫要叫人抓住了把柄。”他冷声道,“若没有甚么要紧事,你先回府吧。”他看了一眼杨玲珑,“你倒不如多去你皇祖母那里走走,也让你母上知道你的一片孝心。”
杨玲珑低低道了一声“是”,随之从怀里拿出一卷薄薄的信札,低声道,“父君,这是怀远侯田蒙的密信。”
刘南图的神色骤然肃穆起来:“田蒙这几年的态度颇为暧昧,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对我们大大有利。只是此人反复无常,过河便要拆桥,还须谨慎为之。”
杨玲珑道:“田蒙在信中说,他的独子前几日被人所杀,凶手是一男一女,却被西谷连骈藏匿。他怀疑,西谷连骈亦是受人指使,而幕后主使便是杨琼。”杨玲珑沉声道,“父君,杨琼可能就在陈州。”
刘南图面沉似水,徐徐展开手中的信札,杨玲珑继续说道:“送信的使者道,前几日,田蒙也曾派人送密信回京,却在中途被人截杀,故恳请与我们联手,前后夹击,诛杀西谷连骈。”她面有怒色,“父君,我们当年都被西谷连骈给耍了!他当时被杨琼撵出京城演的就是一出苦肉计!杨琼把他安插在西北做耳目,叫他先假意投靠我们,还特意挑起我们与田家的矛盾,为的就是在燕云十六州站稳脚跟!如今他羽翼丰满了,狼子野心便露了出来,可恶!”她咬牙切齿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南图淡淡道:“玲珑,莫逞意气之勇。你总是把前因后果看得太过简单,非此即彼,非彼即此,此乃王者大忌!”他微眯了眼,缓声道,“田家与我们刘氏的恩怨由来已久。想当年察合台旧部被武侯刘向天屠尽三千甲士,拒于千里之外,田氏之祖亦被武侯之女刘心雨斩杀于宣城。察合台部虽然投了诚,但心中对我们刘氏一族的怨恨只怕未曾消减,如今虽然远隔数代,但田蒙的心思,我们仍然不可不防。他已数次与我们联手,又数次背信弃义,玲珑,他不过是想借我们的手除去西谷连骈,借刀杀人才是他的目的。”
杨玲珑道:“就算是如此,难道我们坐视不管么?杨琼才是心腹大患,只要能除去杨琼,再与田蒙做一笔交易又何妨?”
刘南图颔首道:“皇儿总算是想明白了。不过,”他捻着须髯,“田蒙能借刀杀人,我们亦能借田蒙这把刀对付杨琼,至于西谷连骈,便叫田蒙和他斗个两败俱伤,如此,我们才好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他凝神思索了片刻,又道,“田蒙之子被杀,你可派人到陈州暗中彻查过?”
杨玲珑颇有些迟疑,终于还是从怀里又掏出一卷纸,递给刘南图。她低声道:“受到田蒙的密信后,儿臣不敢轻信他的一面之辞,便叫影子营到陈州刺探,如今陈州方圆百里内都在戒严搜查凶犯,这便是张贴在陈州各要道的两个凶犯的画影图形。”
刘南图剥开薄薄的纸卷,乍一看竟浑身一颤,神色亦凝重起来,他又起身凑到灯下细细端详,渐渐变了脸色。杨玲珑在旁幽幽道:“儿臣不敢欺瞒父君。儿臣看到这两个凶手的画影图形时也吃了一惊。”她的目光牢牢盯着那画上的男子,“怎么会与沈碧秋一模一样呢?这其中必定另有蹊跷。”
然而,刘南图却只是盯着那画中的少女,一瞬间仿佛被魔怔住了一般。杨玲珑从未见过刘南图如此失态,疑惑道:“父君?可有什么不妥?”
刘南图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你方才说西谷连骈当年使的是苦肉计。沈碧秋也曾是杨琼的左膀右臂,皇儿又岂能轻信呢?”
杨玲珑敛容道:“父君放心,此事儿臣定会弄个明白。”
*****
杨玲珑告退后,刘南图再也坐不住了。他匆匆到书架的最里层找出一个锦盒,盒子里放着一枚褪了色的香囊,针脚虽然细密精致,但花色却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失了当年的灵动。刘南图将香囊捏在掌心摩挲了许久,终于掏出怀中的小刀,将那香囊沿着缝儿仔细挑开,陈年的香粉散在空中,引得他一阵咳嗽。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锦帛,原来是一张女子的小像。
刘南图将锦帛小像与那张画影图形并排放在一起,又从案上取来灯烛,秉烛细看,他的眉头深锁,锦帛上的小像与画影图形中的少女简直一般无二,只是通缉告示上凶犯的容貌更年轻鲜活一些,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中也透着一丝英气。
刘南图想到那少女的眉眼,便放下烛台,伸手去取案边挂着的小铜镜。谁知那烛台被他的袖口一带,便倒在了桌上,瞬间点着了那片锦帛。刘南图心慌意乱,徒手按住那帛片,终于止了火焰,手心却烫了一片通红,而那张小像也已经被烧掉了大半,只剩下半个残缺的影子。
刘南图紧紧握着锦帛的残片,揽镜自顾,越看越觉得那少女的眉眼与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心中涌起一阵窒息般的酸楚,颓然坐在了案前,看着那张薄薄的画影图形怔怔发呆。终于,他长吁了一口气,将杨玲珑交给他的画影图形,还有田蒙的密信,通通在烛火上点燃,一眨眼的功夫,便烧成了灰烬。
康乾殿中空空荡荡的,刘南图觉得自己的心亦是空空荡荡的。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冷汗涔涔而下,嗓子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悲鸣,喃喃唤道:“芷君……”
134。幽居()
何晏之随江寻来到留庄; 转眼便已过了三日。江寻给江明珠喂了解药; 等女儿醒来; 交待了几句; 第二日午后便急匆匆赶回了陈州城内。江明珠此番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上所中的迷药虽然解了,但精神却甚是萎靡; 恹恹地缩在房内,几乎足不出户。她那夜虽然已经有些神志昏沉,但依稀还记得自己尤为地失态; 如今只觉得羞愧无比,觉得再无颜面对何晏之了。
何晏之困守留庄; 江寻又不知去向。庄里庄外都是骁骑营的士官; 他便是想走出庄子也是不可能的了。他这才惊觉自己似乎是被软禁了起来; 那些士官们对自己虽然客客气气,但都是一丝不敢懈怠地守着自己; 便是一日三餐都盯得牢牢的。何晏之越待越是窝火,便提出要见江寻。
看门的士官却道:“江先生尚在陈州城内,通判大人的府上。”
何晏之不悦道:“江先生何时回来?”
那士官甚为客气; 恭恭敬敬答道:“小人不知。小人只是个兵丁而已; 请公子莫要为难小人; 还是回房休息吧。”
何晏之如今孤身锁幽居; 简直寸步难行; 比之当日被沈碧秋软禁在沈园之中也好不了多少; 心中不免气闷。他不知道何钦之如今怎样了; 又不能回去见杨琼,亦不知道何钦之有没有按照他当日在青莲戏苑的所托,去客栈里找杨琼,把自己的下落告知于他。他转念又想到杨琼和西谷连骈关系匪浅,西谷连骈想必也会妥善安置了杨琼,只是,照眼下的情势,自己何日才能见到杨琼呢?
他越想越是抑郁,不由自主往外走去。那士兵急忙拦住了去路,好言劝慰道:“公子还请回去吧,这院门是万万不可以出去的。”
何晏之正郁结于胸,无处发泄,怒道:“若是我一定要出去,你待如何?”
那士兵肃穆道:“请公子不要逼小人动手。”他按着佩剑,道,“小人一个人可能未必是公子的对手,但这留庄之内少说也有上千甲士,公子觉得自己能挡得住千人么?到时若是将公子锁起来,便是更不自在了。还请公子三思。”
何晏之无话可说,两人正在纠缠着,院门口有人沉声喝了句:“放肆!”
那士兵转过身,即刻屈膝半跪,抱拳施礼:“拜见通判大人。”
果然,只见西谷连骈面沉似水,负手站在院门口,一双眼睛却冷冷地看着何晏之。这是何晏之第一次见到西谷连骈,但见这位陈州通判大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长玉立,俊眉朗目,器宇不凡。只是目光之中仿佛含着千年的冰霜,正神态倨傲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何晏之抱拳道:“原来是西谷大人,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西谷连骈却冷哼了一声,慢慢踱着步走了过来,淡淡道:“何公子想出去?”
何晏之道:“自从江寻先生将在下带来此处,便如风筝断了线一般,我困局此处已有三日,既无江先生的消息,也不知我在陈州的好友近况如何,心中十分地焦灼啊。”
西谷连骈冷笑了一声:“何公子难道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在此处么?”他鄙夷地看着何晏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因为你闯下了弥天大祸,本官何必如此用心,派了骁骑营的精锐在此保护你。”他沉着脸,“偏偏你这个人还不识时务,不知好歹,实在是可恼之极。”
何晏之亦发了怒,对方太过明显的敌意让他如坠冰窟,冷冷道:“多谢西谷大人费心。可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