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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娟再接再厉道:“您前一阵子,和立辉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徐白结婚了是吧?她结婚也不告诉立辉,还要让您来传消息。”
婆婆听不下去,摆了摆手。
她面容憔悴,声音苍老:“你啊……别老打算盘了,好好过日子吧。”
陶娟闻言气闷。
“久病床前无孝子,”陶娟喃喃自语,“您要依靠的人,算来算去,不还是我和立辉?”
她压低了声音,状似关切道:“咱们家什么条件?您心里啊,门清儿似的,哪儿都要开销,我找立辉没用,只能来找您了。”
陶娟和北京本地人学习,平常和别人说话时,喜欢用“您”做代称——这并非尊敬,只是一种习惯。在北京本土司空见惯。
她的意图也显而易见。
病床上的老人闭目养神。她疲于应付,终于忍不住,讲出了实情:“老家的房子……我卖了,准备留给小白……当嫁妆。”
准备留给小白当嫁妆。
此话一出,恰如惊雷乍响,晴天霹雳。
老人家继续说道:“她也是我……亲手带大的孙女,在国外那么些年……她爸爸都没管过她。我老了,人没用……小白在国外,我帮不上忙……”
因为上了年纪而凹陷的眼眶,在这一刻溢出了泪痕。可惜左手还在打吊水,右手又提不起劲,无法将眼泪抹去。老人轻抽了一口气,又道:“眼下好了,小白结婚了,别说她没有嫁妆……我这心里,长着一个疙瘩。我不疼她,还有几个长辈疼她?”
陶娟面如土『色』。
难怪婆婆提起老家的房子,总是支支吾吾,左右搪塞。
原来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卖掉房子当嫁妆——他们这一辈的老人,还把结婚当成头等大事,看重所谓“女孩子的嫁妆”,这都什么年代了?
陶娟怒上心头,责备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别怪我说话直,您就在这医院问问,哪儿有人顾着孙女,不管孙子的?别说立辉了,徐宏的爷爷都会生气吧。”
她竟然提到了徐宏的爷爷。
这种说法,恰如陶娟所愿,引得婆婆胸口绞痛。
“你没见过他,”婆婆有气无力道,“他是个直脾气……他要是还在……”
肯定会更偏心。
陶娟在心中骂了一句“老不死的”,又吵吵嚷嚷了几句,非要看到房子的账款。
再加上徐宏抽离世外,时不时地发出一阵笑声,乐呵呵的小模样,与整个病房格格不入……连一声“『奶』『奶』”都没叫过。徐宏的『奶』『奶』叹息一声,在这一刹那觉得很累。
累到无话可说。
她忽然觉得生无牵挂,孙女成家立业,孙女婿又是靠得住的男人。儿子年过五十,还想让当妈的『操』心多久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操』心了一辈子,就此撒手人寰,也算求得一个圆满。
胸口重担被卸下,好像一直以来,她都在拼着一口气。要等儿子家庭和睦,要等孙子变得懂事,要等孙女的孩子出生。
可是到了这个年纪,半截身子入了土,不信鬼神,却希望世上有鬼神——如此一来,也能弥补多年前的生死阔别。陶娟提起了徐宏的爷爷,而作为徐宏的『奶』『奶』,她也很想念那个先走一步的人。
她阖上了眼帘。
距离医院很远的公司内部,徐白还在格子间里工作。
技术部重整之后,规章制度也调整了,翻译组忙了起来,积累的任务足有一堆。早前因为怀孕离职的付娇,也在近期重返了岗位。
付娇便是之前的“付经理”,但因她请假之后,位置便由叶景博代替,而在她回来之时,留给她的空位便只有副经理。
付娇待徐白一如往常,听说徐白结婚,也替她觉得高兴,两人谈了没多久,付娇顺便问起了工作,还有最近的翻译组筹备。
徐白却道:“这段时间我请了两次假,错过了一次技术组晨会,很不好意思。大后天『奶』『奶』做手术,我打算请公休假。”
“我看了你的绩效,全组第三,”付娇宽慰道,“你的工作成果很好,压力别太大了。老人家做手术,这是家里的大事,主管会批假的。”
徐白点头,应了一声“嗯”。
当天傍晚,下班时间,徐白给谢平川发了微信,得知他今天不加班,能和徐白一起回家,她立刻心花怒放,回复道:“我在五楼等你。”
谢平川发了一个『揉』脸的表情,还有一句:“出来吧,我已经在五楼了。”
徐白很快拎包出门。
远远就望见了谢平川。
谢平川没有回头,不过伸出了一只手,徐白自觉地牵住他,和他一起进了电梯。这一班电梯十分碰巧,只有他们两个人,谢平川仗着自己的身高,竟然用手捂住了监控器。
然后他缓慢俯身,在徐白的脸上亲了几次。
徐白道:“电梯门要是开了,你的形象就没有了。”
谢平川不甚在意:“我毕竟是新婚。”
徐白轻笑一声,抬头看他。
似是斟酌良久,徐白才用商量的语气,格外温柔道:“昨天见了『奶』『奶』,她让我们做恩爱夫妻,好好过日子。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要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分担,你不可以骗我,也不可以欺负我……”
“你不可以骗我”这六个字,让谢平川转移了视线。
徐白双眼水亮,定定将他望着。
她是他的妻子,每当想到这里,心就柔软了一半。
谢平川思考片刻,开口道:“小白,你听我说……”
徐白回答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仿佛考量了很久,谢平川终于坦诚:“我没有山穷水尽。”他『摸』了徐白的头,之后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徐白误解了他的意思,反而宽慰道:“对呀,你没有山穷水尽,事情都在渐渐变好……”
恰逢电梯到了一楼,她像是玩闹一般,跑出了电梯内部。
谢平川跟着出门。
大厅内的保安将谢平川拦下,似乎有事要说,谢平川与他们谈了几句,问不出个所以然,再看向大厅的外部,却发现——门口的徐白不见了。
第六十一章()
徐白不见了。这是谢平川唯一的念头。
他的脸『色』十分阴沉,完全丧失了耐心,旁边的保安踉跄一步,和盘托出道:“公安分局的人来了,出示了传唤证,我们打了110,确认是……”
谢平川没听他说完,身影消失在大厅之内。
徐白怎么会被传唤?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商业间谍的纠纷案,亦或者网络病毒的传播案,终归牵扯到了她的身上。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谢平川发现,他无法保持冷静。倘若徐白出了状况,他的理智也要崩坏。
徐白的手机被他植入了定位,显示出的地点,正是同一片区的公安分局。但他没有权利进驻,只能依法守在门口。
审讯时间最长十二个小时,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就像一座站立的雕塑,扎根于入夜的长街上。
车来车往,杂声喧闹。
偶尔有人路过,停步看他一眼,见他目光如寒冰,连忙错开视线。无人知他度秒如年,被沉重的煎熬感压制——他这一辈子,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谢平川不敢猜测,徐白会有多恐惧。想象力如一把匕首,切碎他的心头之好。他深知徐白胆子很小,怕黑又怕鬼,向来行事谨慎,对陌生人充满戒备。
而他措手不及,竟然帮不了她。
他打了很多个电话,涉及复杂的关系网,除了确定徐白在接受审问,再没有任何价值信息。交好的权贵们一再阐述,徐白会毫发无损地出来,谢平川只需要等待。
但他等得快疯了。
夜『色』更浓,凉风更盛,路边灯盏通明,拉长了他的影子。
蒋正寒听闻风声,给谢平川打了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在公安局门口吗?”
“三个小时了,”谢平川道,“审讯还没结束。”
他无意和人聊天,讲了几句,便要挂断电话。
蒋正寒及时止住,如实道:“赵安然指认徐白是他的同伙,辩护律师提供了证据,包括上一次的加密文件。这是我刚收到的消息。”
他很擅长换位思考,明白在同样境地下,自己也会心急如焚。尤其这一次争端牵连了无辜的人,他向谢平川许诺道:“我联系了法务部,为徐白准备了律师,熬过今晚,你尽量冷静。”
谢平川把控不好“尽量”的程度。
和蒋正寒通话结束后,谢平川不再站立,而是坐到了街边——在冬夜的大街上,手指冻得僵硬,虽然揣在口袋里,骨节却泛着浅红。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他没看号码,按下了接通:“你好,我是谢平川。”
电话的另一头,护工的声音传来:“谢先生你好。徐小姐的手机,我没打通,只好打到你这里。”
夜深人未静,整座城市灯火阑珊。
那名护工身处医院,面朝一扇窗户,瞧见黑黢黢的天幕,和一轮惨淡的上弦月。她一句一顿地说道:“老太太今天上午胸闷,状况不好,下午医生急诊抢救,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到了晚上,老太太还说了几句话,现在……现在……”
谢平川看了一眼手表——夜里十点零五分。
他听到了完整的句子:“谢先生,徐家人都来了……哎,请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他重复这四个字。恰好一阵凉风袭来,送至一片刺骨的冷。
徐白的『奶』『奶』就在当晚去世。
她今年七十多岁,老态龙钟,消瘦而憔悴。行将就木之际,回光返照,一会儿像是活在年轻时,往自家墙壁上贴“囍”字,一会儿像是住在大院里,牵着孙女的手,带她饭后散步。
那时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