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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昀和阿筝两个人出来后,面对的路就不是栈道了,而是是一线天。特别奇特的是这一线天两侧的岩石都是红的,其色如赤。然后一线天到尽头是一个湖,环绕湖的岩壁也是赤红色的。
出来后的路途已不再陡峭危险,张若昀就很自然松了牵着阿筝的手。
“景致有趣么?”张若昀发现阿筝盯着岩石看,又盯着湖看,然后又重新盯着岩石看,他以为阿筝好奇这里的风景。
“嗯。”
“呵——”张若昀笑一声,眼角余光忽瞟到上头天色正在迅速地变暗。
乌云近,似要下骤雨。
“要下雨了。”张若昀不假思索就抬臂把阿筝一环绕,裹在自己怀里挡雨。
阿筝心暖嘴硬,她轻巧地避开了张若昀,笑着说:“我还怕这么点雨?”
阿筝运气总是这么不好,她刚说完没多久,暴雨就伴着疾风,劈里啪啦打珠帘般降下来。
这雨刚降下来的时候阿筝还是好好的,到后来她就傻了,整个人像石柱般僵立不动。她一直注视着大雨冲刷赤岩,呆若木鸡,喜怒哀乐全无。
张若昀猜想估计是骤雨来得太急太猛,将阿筝给打蒙了。他想着就开她玩笑:“刚才是谁说的来着,‘我还怕这点么雨’?”
“啊!”忽然,阿筝她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一声能量十足的惊声,直刺破了云霄。连张若昀也被她这叫声惊了下。他抿着嘴绕到阿筝身前探个究竟,结果看到她的样子,张若昀一下子吓住了。
第6章()
阿筝整个人白得像一张纸,失去了往日的全部焕彩。她的眼睛圆如鹿眼,嘴巴已经张到了最大,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以致惊骇到极致。她的胸腹剧烈地起伏吸气,仿佛不这样夸张地呼吸就会窒息。
“血,血,不要杀,快逃。”阿筝自言自语,身子不仅不断往后躲,还渐渐发抖起来。退着退着,她竟似支撑不住,头往后一仰,整个人栽下去。
张若昀急忙一个倾身扶住她。
“血,地上血,墙上血,全是血。”阿筝在张若昀怀中由自惊恐,她简单且不断重复着几句话,最多的莫过一个“血”字:“血、血!”阿筝说着缓缓举起手,端详自己的掌心。她的瞳孔渐渐放大,变得越来越血红,口中失措大喊:“我手上也都是血!我手上都是血!”
人跟着手一起抖,已似疯魔!
暴雨如箭如瀑,淋透了两个人。
张若昀在暴雨中努力睁开眼睛,他看阿筝的手,干干净净,白如玉脂,哪里有半点尘污。但不知为何,瞧着她这副神情,张若昀心里软得仿佛化了一般,还夹杂着隐隐的疼。他不禁拉了她的手,牵到湖边,执着,以掌代瓢掬水,轻柔地浇在阿筝手上。
张若昀仔细地帮阿筝一点点洗,洗去她手上根本不存在的鲜血,洗去她的惊惶。
“洗干净了。”张若昀的声音是无尽的温柔。
骤雨渐停,阿筝亦神色渐安,惊恐逐消。张若昀拍拍她的后背,道:“不怕,不怕。”
天终放晴。
张若昀开始思考阿筝为什么会有这种过激反应:肯定有蛊毒的影响,但蛊毒通常也是要有药引才会激发的,不知是什么样的回忆,激得她如此惊恐?
张若昀的目光无意扫到一眼被大雨冲刷过的红岩,这些岩石因为被雨水洗涤,显现出比平时更加鲜艳的红色。他心头掠过一个念头:莫非阿筝把赤岩看成了遍染鲜血的墙?
张若昀很好奇,亦有一些莫名的难过。他便柔声对阿筝说:“前方五里应该有座庙,今晚我们在那歇脚好好睡一觉,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说着话的时候,张若昀自己都不知道,他失去了无时无刻不挂在脸上的笑意。
是夜,二人在五里外的土地庙宿夜。说是土地庙,其实早就无人看守,荒芜了好多年。因为年久失修,整座庙由内到外,全部相当残破。
张若昀找来了庙里所有能搜到的草褥,铺在地上。阿筝此时已恢复清明,也过来帮忙。他们铺好草榻,两个人一个躺左一个躺右,中间只有毫厘的距离,合衣平躺而眠。
两个人却都睡不着。
张若昀闭了眼睛,又睁了眼睛,他听见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阿筝在微微辗转。张若昀心一横,把眼睛闭上继续迫使自己入睡,却听见身边响起一句细弱蚊丝的呼唤:“子曜哥哥——”
阿筝轻轻地叫张若昀,又像只是对她自己说。
听到这声轻唤,张若昀的呼吸没有来的片刻急促。
谁料阿筝喊了他一声,又继续说:“也是雨天,我家的人,还有部下,两千四百一十九十口。”
阿筝说的声音很小,幸亏张若昀内力好,他才得以听清。张若昀细细揣摩:阿筝的意思是她全族两千四百一十九口一日灭门?
张若昀的身躯不可控一颤,发出了窸窣的声响。他也不知阿筝察觉了没有,又不好改变自己平躺的睡姿,只得转动眼珠斜着去看阿筝。见她平和地平躺,浑然未觉。
没发觉就好,张若昀心想。他本打算将目光收回,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多看了阿筝一眼:少女的发丝直顺放在耳侧,她的手也服帖放在她的腹上,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真像一只乖巧的小兔。
张若昀自觉心神忽然不定,他立刻将目光收回,平和了吐纳,悠悠道:“明后两天,我们还要各走一个暗道,就到神医那了。你要是蛊毒再发作的话就熬一熬。”
“嗯,好。”阿筝的话都说得很轻柔,不似在营地时的果决:“张将军你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益州沃野千里,乃是殷朝最富庶的天府之地,然而就是这样一块富饶的土地,现在也显得十分萧条:街上行人不仅灰头土脸,而且稀少。街道两旁商贩卖的货物也很少,周遭房屋都因为缺少修缮而显得破旧,甚至连茶楼酒肆的迎风招牌,也大多发了黄。
盈盈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男子长身挺拔,少女淡绿罗裙,在这昏暗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显眼。
张若昀敲敲折扇,叹道:“万家灯火。”
“无不落拓。”阿筝情不自禁接口,亦是感慨万千。
西南形胜,繁华三千,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样子?
“进了内城情形也许会好点。”阿筝口中虽这么说,但两人皆知这种话不过自我安慰罢了。
一进内城,他们就看见前头围了好大一圈人。
张若昀跟阿筝说过去看看,阿筝亦点点头随着去了。两人见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两辆车:一辆两匹马并排拉的华车,挂了帷帐。另一辆是几个男人推的板车,上头躺了个孕妇,孕妇捂着凸起的肚子痛苦呻吟,似是难产。
街道只能容纳一条车道,两辆车互相卡住,就谁也过不去了。
推板车的那几个男人里走出来一名汉子,他来马车前,向马车内的人央求道:“这位车里坐着的,不知是老爷还是夫人?小的求您们让一让,我家婆娘突然要生了,我赶着把她送回家。”汉子的言语分外着急:“稳婆都在我家里等着了,这总不能让我婆娘在大街上生吧?”
“就是啊,车里的官人们就让一让吧。”围观的群众们也帮着汉子说话:“他婆娘就要生了,人命关天生孩子可拖不得。”
驾驶马车的车夫犹犹豫豫,回头往马车里望了好几次。可马车里迟迟没有动静,坐在车里的人不发指令。
车夫张了几次口,想说又不敢说。
“让让吧。”
“让让吧。”
人声越来越鼎沸,孕妇也叫得越来越痛苦。
车夫经不住众人的议论,拉了缰绳就要往后退,把路让开。
“慢着!”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女声,娇柔婉转,纵是呵斥也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哦,要生了?”女子先柔媚地又问一句,方才从车里伸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轻慢掀开的帘子。
人们先瞧见染了凤仙花色的指甲,接着瞧见戴了三个金镶玉镯子的手腕,最后看女子探出头的脸:她有着倾国的姿容,就好似一朵无限娇羞又无限温柔的解语花,令人瞧一眼,就恨不得把心肝肚肠所有梯己的话都掏给她。
只是众人的心思都系在难产的孕妇上,哪有心思赏美色。孕妇的丈夫更是焦急,见马车里终于有人出来,立马就过去对着美人行了个大礼。他瞅着女子是妇人盘发,便哀求道:“夫人啊夫人,小的求求您让一让,我婆娘的肚子可是再也拖不得啦!”
一个胖大腰圆的汉子都急出了哭声。
国色天香的夫人却用余光瞟了一眼板车上的孕妇,将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她慢悠悠地说:“怎么让?”
汉子一听,昂头深深吸了口气,左膝一软屈膝跪下,低头道:“还得劳烦夫人将车后退至街尽头那条岔路口,我们的车方能过去,夫人大恩大德,小的永世铭记。”
女子不置可否,倒是马车内又传来一句男声:“要生了就可以挡道?”
这男声只是一句话,却带了仿若冥狱的森寒,冻得众人不禁一哆嗦。
本是混在人群中围观的阿筝突然一把掐过张若昀的手腕,硬生生将他往偏僻处拉。张若昀不解,小声问她:“怎么了?”
阿筝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瞪,仿佛眼珠子都要崩出来,眼神似在示意张若昀什么,可她双唇却死死紧闭不说话,只手上加大力道把他往左侧的一家茶楼拉。
张若昀眼帘一低,不再抵抗,同阿筝一道快步步入茶楼。她又拉着他三步并做两步登上二层,找了张不引人注目,又能窥看街景的桌子坐下。
这时阿筝方才松开了张若昀的手。
“客官,要点些什么?”茶楼生意清冷,终于有了客人,小二忙不迭过来。
张若昀抬起手臂,见自己的腕上因为阿筝用力过猛,被生生掐出一圈红印。他停了数秒,侧头对小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