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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我想送韩姑姑他们一同上路。”
海千帆眼捷手快,给才打算把手伸向茶几的海阔天再继上一杯香醇的茶,笑眯眯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为顾全魏家的面子,不能不说是煞费苦心了。
无论如何也要做出是自己被魏家抛弃的表相来,千里送君,其情可悯。
“你才回来,又要出门,不要太辛苦。”
海阔天只心疼他的疲累——也许他根本就想累死自己。
“不会的,义父,你看现在我很好啊,能按时吃按时睡,不会再有事了。”
过去真的是被封印在了自己不想开启的盒子里,新生的是海千帆,没有伤心也没有不快乐。
“嗯,让自己再放松一点吧。”
海阔天伸手轻抚他伤痕累累的面颊,只能这样劝谏他了。
不能忘记,这孩子当初在自己随性出游,无意间从万丈高崖下救回来时,已经遍体鳞伤,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幸好当时曲逢春在,由于此人伤势之重前所未见,鬼神医被激起了挑战之心,硬是熬了七天把人从鬼门关来回来了,可是他醒来后,只是张开眼睛静静地望了一望,了解到自己仍活在这世上的事实,唱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昏过去了,其后,在反复的高烧与伤口的疼痛中熬了三个月,虽然留下一身残疾,但小命算是保住了。
当时,他那声万般俱灭的叹息,让人无法想象其实他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就是他这根本不若寻常的举动让自己感了兴趣。
这孩子很聪明——他刚刚自昏迷中醒来,并没有慌乱或因疼痛而嚎哭哀求,他只是很冷静地审时度势,在醒来那一瞬间判断出自己现下的情形,发现自己还活着,所以才叹了那口气。
明显他其实根本不想再活着。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无论是被害,还是自杀,他都只选择一个结果。
百死无悔的绝然。
幸好他在高烧中有含糊但不断地提起过“父亲”这两个字,在他完全清醒后,自己才能以这点类似亲情的感情打动他,强行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传他武功,照顾他起居,短短三年,得享天伦之乐,现下只希望他能抛开过去阴霾,好好地开始新的人生。
海阔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那是他身上残余的,还依稀是保存了从前风貌的东西。握在手里,黑亮柔顺,如一泓清冽的黑泉,他若能向这劫后重生的头发般,剪了之后又再茂茂生长,倒也罢了。
“我会的。”
海千帆回他一笑,不欲多说。
海阔天明知他是在敷衍了事,也拿他没办法。
“其它的,就按你的意思来做吧。放手去做,不用顾虑。”
不能再给他加压力了,原来强硬地把帮中大小事务硬塞给他管,是觉得让他有事做分分心也好,却是从未想过要他以此来报恩。
可是他现在给自己的工作量,大到已接近考验人的体能极限……唉,这般拼命,好像仍在寻死般的绝烈,让他这做父亲的不得不担心。
“谢义父!”
这份信任,亲生父亲也许都给不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活着不是一无所有之人,才没有在被救过来的时候再次寻死——要死也得先帮义父把心愿完成。
海千帆恭敬地欠身一躬,一直退到了门外,还站了一晌,这才转身去了。
是夜。
海风吹散了闷郁一天的奥热,这是海上小岛一天中最好的时段。
寂静的室内,一灯如豆,只有批阅卷宗的声音偶尔响起,放在一旁的汤饭早已凉了,却没见动几口,纤长的人影被烛光拉长了,随着烛火的跳动,在窗棱上摇曳。
“公……少帮主,夜深了,该休息了。”
进来的青衣侍卫见他看得专注,本不欲打扰,但看看晾在一边的饭菜,迟疑了一晌,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阅读,再把已经昏暗的灯挑得明亮些。
“影,你进帮最晚,却是对我最忠心的。”
被他的招呼声惊动,海千帆放下宗卷,怔了一会儿神,突然笑道。
“也许我们这次出去,是要再找些像你这样的人在我身边,而不是全用帮中的少年弟子。”
这个近身侍卫真名叫霍纶影,是他出游时遇上,为避祸让他加入帮后带回来的,现下也时常跟在他身边。
“还要出去?少帮主,您才刚刚回来……”
这具看上去这么纤弱的身子,怎么会有这么强韧的力量?
每次出海都要经历近半个月的奔波劳碌,像他这样的人都受不了了,这个一身伤残的主子却是全然无惧。
“送佛总是要送到西的。”
海千帆笑笑,语意不明。不过习惯了他时常会用暗晦的言语指代某些人或事,影卫倒也不以为忤,只忧心着他又没吃晚饭的事实。
“我去叫厨子给您弄点宵夜来。”
专注也得有个限度,人是铁来饭是钢啊!
“啊,不用麻烦他们了,我把这些吃完就是了。”
也不知是体恤下人还是懒得麻烦,海千帆还真的一口一口把早已冷掉的饭菜扒完,味同嚼蜡。
他根本也无意享受美食,只是支撑这个躯体而摄入必需的养分罢了。
“我还要再看看去年海天赌坊的卷宗,今晚就在这里歇下,你也早些休息吧。”
冯希山这个挂名的副帮主一向在外,突然要求回来,而且各方各面还打点得滴水不漏,不得不引起他的警惕。
疲惫地抹了把脸,海千帆突地想到一个危险的可能,眼里一亮,淡淡地笑了。
若是如此,又何必惧他呢?
不破不立。若真的把这暗涛汹涌了十年的小岛推上风尖浪口,把原来的东西全部打破了,再重新建立,是不是比从已经显露出破旧的、有问题的地方一点点的修葺整改要更有效?
思及此,心下一定,也不再看没完没了的卷宗了,就着桌边的凉水盘洗了把脸,水波微荡,看到自己一张说不出丑陋的脸倒映其中,心下一恸,却在倏然间想起白天韩雪凝说过的话。
“他跟传说中刀王武啸的儿子是一个样儿——冷血无情,连自己的爹死了也不回望一眼的不孝子!”
“不——孝——子!”
“就当那日海棠花没看过,我没有来过。”
记忆的碎片如隐匿在身体各处的雾,转瞬间凝聚起来,冻结成巨大的冰块,随着还在不断涌现的潮水沉重地打在心头。
冷!
重!
如同在无尽的时光隧道中,隐匿处突然出现了黑暗的崩口,一直巨大而冰冷的手从中伸出来,无情地攥住他的心脏。
几乎是立刻,呼吸就已经停滞,胸腔胀痛得快要炸裂开来。
血液不知从身体里的哪个口子疯狂地漏泄出去,自腹腔反涌而上,腥甜的味道直抵舌根。
“唔……”
海千帆在猝不及防间被这股犹如惊涛骇浪般涌上来的记忆碎片打个正着,身形摇晃了一下,纤长的手握住桌角,攥得死紧,骨节反白。
好容易等那最初的冲击过去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倏地睁开眼睛来,在微黯的光线下亮得有若星子。
对上水盘里自己散发出异样的眼睛,似念咒也似催眠,不停地对自己说:“你已经忘记了,你已经忘记了……”
良久,终于强行把心中那股不明所以的强烈悲恸压了下去,筋疲力尽地面朝下倒在床上——别人能通过他的暗示能忘记某些事情,他却要对自己都进行强制的暗示才能安然度日,就好像给一件百孔千疮的器皿不停地重新封印。
似乎给自己下了最后一个暗示是“睡觉”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沉入黑甜之乡。
睡梦中,一滴清泪不受主人控制地流了下来,润湿了狭长的眼睑,缓缓地滴落在冰凉的瓷枕上,再沿着光滑的瓷面下滑,落到床单,顺着那细密的布料纹理渗化开去,渐渐地淡了,淡了,终至无痕。
“海天一色阁·海千帆”
写着这八个字的纸条,被一只纤长而有力的手紧握在手心。
纸面微有些潮润了,墨迹在纸纹中渗开。
袁蔚中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这虽然很美却老是紧绷着脸的美丽同僚,那一瞬间的软化神情,好像桃花在春寒中轻盈的绽放。
当然,还不能忘记自己的前搭档,唯一的损友云飞扬的殷切叮嘱。
竭力忍住自己对这像是在诱拐美人的大色狼般的怪异行为的不满,按捺住几乎想玩转起手中扇子的无聊,海宁县县令袁蔚中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无比成功地伪装得自己很君子,以增强初次见面的人信任度——呸,八成是受云飞扬那厮的影响!他为什么要伪装?他本来就是很正人君子,很谦虚谨慎。
“你要是想问我们怎么找来的这数据,或是想要更多的数据都可以。不过前提是——加入我们的计划。你武功超群,过去在六扇门中也颇多赞誉,就因为一点小过而退出六扇门,那太可惜了。”
鼓动如簧巧舌进行游说,当然不能让他知道有关于他的事是从刑部那边偷来的情报,云飞扬这家伙对自己的老爹所拥有的数据库利用得可真是完全彻底,连这个在偏远小镇供职时因自己弟弟之死,一怒之下险些下手杀了前任六扇门统领、现在的国舅爷余福常的小小捕快之事都查得这么清楚。这不,赶着在他递交辞呈的时候把人截留了下来,要他隐入暗处,协助他们办一件大案。
本来也听说这美丽捕快是把“美丽冻人”一词体现得淋漓尽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最近居然听到他在四处打听一个叫“千帆”的、面上有疤的伤残人士之事,倒是个让刑部的数据库再次发挥作用的大好机会,云飞扬立刻就叫人八百里加急送了相关的数据过来,虽然数据少得可怜,但,作为钓人的鱼饵,那也够了。
“你们想叫我做什么?”
俞湘君死死地盯住那张薄薄的纸条,目光似要穿越它,探究出背后的秘密。不过,倒也没有冲动,冷静地开口,询问要知道这背后秘密的代价。
“接近他,潜入海天一色阁总部,了解他们的势力分布,存在人口,以及,配合我们的计划,在暗中协助破坏他们的部署——当然,至于如何接近他,只要你同意,我们会给你安排机会。”
袁蔚中正色道,收敛自己先前些许的轻慢之心。
这美人的气势可不弱!本来外貌不是他最中意的类型,但却觉得他这种沉稳的气度分外有吸引力。唔,反而害他有点兴趣了。说起来,云飞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