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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一句话惊得我张大了嘴巴:太大逆不道了!
顾斌也意识到什么,连忙打圆场:“算了算了,人微言轻,我们老同学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总谈这些大话空话有什么意思。海燕,到我家去吧,李芹在家里做了好多菜,今天专门请你。”
我狠狠瞪了张大维一眼,连连点头。跟妈妈打了声招呼,便和他们出了家门。
顾斌家虽然离我家并不远,但我家所在的村有一条泥沙路直通镇上。而顾斌家相对来说较为偏僻,通向村子里的路都是小路,不但窄,而且还坑坑洼洼的。路上的坑洼是下雨天形成的痕迹,这种路是粘土路,一到下雨天,人或车走在上面,都要被陷进去,村子里的人进出村庄都非常困难。
相对我们村的房屋来说,这个村的房屋更为灰败破旧,甚至于,以前那种老式的泥坯房还比比皆是。顾斌得意地说:“我们村以前比你们村富裕,所以一般人都不想出去打工。”
我苦笑道:“谁都不想出去打工。现在还好,因为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小的时候,总听说打工和出去要饭差不多。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走那条路的。”
张大维阴阳怪气地说了声:“那是那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嘛。”
我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不知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我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不小心又成为别人的话柄。但是和张大维说话,我却没有丝毫的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
刚一进村,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不由捂住了鼻子:“什么味道?这么臭?”
顾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村里很多人家都喂豢养鸡,是鸡屎味。我们村不象你们村,没有会编苇席的,也没有人来投资塑料鞋底厂。那几分口粮田能顶什么用?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没有出去的都在家里喂豢养鸡了。你是刚来的,时间长了就闻不到了。”
张大维吸吸鼻子:“就是就是,我经常闻这味儿,一点都没感觉难闻。”
一提塑料鞋底厂,我就想到现在无限风光的曹菊,更映衬出自己的落魄。我不由酸酸地说:“才不想有那个鞋底厂呢,虽然能让少部分人不出去打工每月也能挣到几百块钱,是以村民的健康和周围环境污染做为代价的。自从有了那个鞋底厂,风向一改,空气中全是塑胶鞋底味。”
顾斌憨厚地笑笑:“我们这儿没有塑胶味,但有鸡屎味。风向再怎么改,鸡屎味都在。”
他这样一说,我只好松开鼻子。还好,不一会儿鼻子就适应了那股味道。顾斌住的还是老式的泥坯房,但收拾得很干净。后排房屋和院子是他的家,前排三间房子,一间是走道,一间是吃饭的地方,另一间却房门朝外,门外搭了一锅一灶。不用说,这里住的是他的家的老人。农村老人很多和儿子分家后,就是这样住的。
顾斌顺着我的眼光一看,不以为意道:“里面住着我爸爸妈妈,爸爸去年检查出是癌症,己经中晚期了,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不知今年能不能熬过春节。”
我随口说:“那肯定要开刀、化疗什么的。”
顾斌理所当然地说:“农村老人还不都是这样,病了疼了,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谁有钱去医院折腾?要不是我坚持,连检查这一关都免了呢。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
想到我们村里的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年轻时拼命在土里上劳作,所得的报酬仅够勉强糊口,年老了只能依靠儿孙过活,一有病有灾,便无计可施,这就是农民的宿命。
正在这时,李芹迎了出来,看到我,高兴得扑上来,大叫一声:“海燕。”便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又叫又跳,她还象以前那样爽朗活泼。
随她走进院内,又一股难闻的气味迎面而来。只见不大的院落被丝网围起来一大半,后排的房子一半住人一半住鸡。那些鸡们晃悠悠地从房间走到院子里,又从院内走到房间,烦躁地“咕咕”叫着,地上到处都是鸡屎,还铺有一层稻糠样的碎屑。
第160章()
顾斌埋怨李芹:“是不是你忘记喂鸡了。”
李芹拍了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看我,总想着海燕了,把喂鸡的事情都忘记了。”
说完,她走进屋,拿出一大桶稻糠样的东西,一把把洒到丝网内,鸡们飞奔出来,欢快地低头啄起来。
我抓起一把稻糠样的东西闻了闻,被呛得差点吐出来,我惊叫:“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李芹宽容地说:“我开始也闻不惯,现在无所谓了。是专门的鸡饲料,里面掺了很多药,听说是激素,吃了鸡会长得快一些。很多人家都喂蛋鸡,蛋鸡就是专卖鸡蛋。我家喂的是肉鸡,小鸡买回来,每天喂鸡饲料,还要经常打激素,从鸡的腋窝下打,鸡就长得快,三个月就可以卖了。天热吧,鸡就会生瘟疫;天凉吧,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烧炕,我都累死了。”
我点点头:“做什么都不容易,怪不得现在的鸡肉没有以前好吃了,一点味道都没有了,原来是打激素打的。”
李芹笑笑:“那是自然,以前的鸡呀鸭呀猪呀都是吃粮食的,现在都吃的是饲料。那点口粮田,人吃了都不够,更别说喂鸡喂鸭喂猪了。”
我有些不相信:“怎么会呢?我家三口人,每人一份口粮田,虽然不多,但也是足足有余。”
李芹叹了一口气:“你家当然够了,你爸虽然不在了,但他那份地还在,你们三口人吃的是四口人的口粮田。我们三口人,只有顾斌一份口粮田。”
我沉默了,李芹也是刚结婚不久,她家的情况,应该和淑华家的情况相同的,也就是说,一家三口人,只有顾斌一份口粮田。
正沉思间,李芹又说:“还有啊,你吃鸡时,最好不要吃腋窝的肉,那里经常打激素,肉有一股怪味儿。特别是女孩子,听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抬头望了望她,她充满爱怜地望着她的鸡们,嘴里“咕咕”地召唤鸡们过来吃食,仿佛她的所有的向往,都寄托在那些鸡们身上,脸上没有一丝的怨恨与不满。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能象她那样什么都不想,该有多好!
因为早上刚刚死了几只鸡,所以桌上的菜都和鸡分不开。鸡肉炒辣椒、鸡肉炒酸豆角、红烧鸡块、红烧鸡爪等等。吃饭时,顾斌小声问李芹:“给我爸爸妈妈留了吗?”
李芹不耐烦地说:“早上刚叫东东送过去一只死鸡。”
顾斌低声下气道:“再送点菜过去吧,那只鸡我妈肯定舍不得吃,一定又送给我姐姐了。”
李芹就冷了脸,但还是装了满满一碗鸡,顾斌如获至宝地接过了,屁颠屁颠地送给他爸爸妈妈。
李芹转回头跟我诉苦:“他那个姐姐吧,在婆家很受气,日子也过得艰难,成天回娘家,我都快烦死了。”
我问:“她姐很懒吗?”
李芹摇摇头:“倒是不懒,可什么都不会做。当初高中毕业考了三年大学没考上,出了校门就嫁人了,田里活和家务活样样都不会做。刚嫁过去时,她婆婆和妯娌以为她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对她很是照顾。时间久了,发现她除了比别人多识几个字,什么也不会做,就都看不起她了。一到农忙,她什么做不了地里的活,就只会哭,越哭婆家越讨厌她。”
听了这话,我想到自己,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忽然,李芹诡秘地说:“海燕,你比以前黑了好多,也瘦了,又长高了。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要不要我介绍一个?”
我讷讷道:“还没呢,没人要了。”
李芹冲对面的张大维一眨眼:“怎么没人要?有人这几年一直在惦记你呢。”
张大维刚才还嘻皮笑脸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慌乱地低下头。正在这时,一个小孩子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跑进来,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李芹无奈地说:“这孩子就知道玩,吃饭也要我叫好几遍。”转身又冲儿子喊:“东东过来,没看到家里来客人吗?”
原来这就是顾斌和李芹的儿子东东,我赶紧拿出路上买的两袋糖果递给他,小家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芹,李芹道:“阿姨给的,拿着吧。”
他高兴地接过了,剥了一颗糖放进李芹嘴里:“妈妈先吃。”
我羡慕地说:“你好幸福,东东好乖呢,长得这么清秀。”
李芹得意地抱起儿子:“还行吧,最起码,他爷爷有人拿花蟠了。”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在我们那儿,无论生前是显赫尊贵还是贫穷疾病,
人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棺材、排场、吃喝的好坏只能说明这家人的贫富程度,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拿蟠。若没有人拿蟠,死者的一生便是失败的,若有人拿蟠,且蟠越多,死者的一生便越成功。若有一竿白蟠,就证明死者有了儿子,不是绝户。若没有儿子,且也没招一个女婿在家,死者便是绝户了。若有孙子,孙子拿的便是花蟠,也证明死者不是少亡并且儿孙满堂;如果有了重孙,就有了红蟠,有了红蟠的丧事,是可以当喜事办的;如果再有了重孙以下的另一辈人,这辈人扛的是香蟠。有了红蟠和香蟠的死者,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神灵了。家里办丧事的时候所用过的器具,比如盘子、碗、筷子什么的,等办完丧事后,就会被前来吊唁的人偷偷拿走。主人家即便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谁不想沾点老人的灵气呢。
所有这些蟠,一律是儿子、孙子、重孙子等等男性后代拿的,女儿、孙女、重孙女等等是不能拿的。在一般人眼里,只要死者有了红绿相间的花蟠,人们就会啧啧称赞,说死者是有福分的。但若是没有孙子拿花蟠,即便死者年岁再大,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