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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个正在我旁边做事的日籍技术指导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望了我好一会儿,叽哩咕说了一大堆,可我一句也听不懂。他又扯过翻译,重新说叽哩咕噜说了一遍,翻译是个东北人,他笑笑:“他说你长得跟杨贵妃一样。”
我脱口而出:“我很胖吗?”
“东北人”便用日语和日籍技术指导重复了一遍,那个技术指导连连点头,又不知说了些什么。翻译回头和我说:“他只知道杨贵妃是中国一个很漂亮的美女,所以他夸中国女孩就说长得象杨贵妃。”
我不由笑起来,日本指导冲我连连点头,可惜我不懂日语,一句也听不懂。他又说了什么,然后可怜巴巴地把眼光转向翻译。翻译己经有些不耐烦了,再不理他,转身就走。他遗憾地望着我,也离开了,在他回头的刹那,我感觉他的双眼非常真诚。
他们刚离开,化强便走过来悻悻地问:“小鬼子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叫人家小鬼子,真不礼貌。”
没想到他不屑地撇撇嘴:“他们又不是经理主管,对他们礼貌什么啊。他们这些在车间的小鬼子,是最没地位的,我们都经常欺负他们,有时候用中国话骂他们他们也不懂,还一个劲冲我们点头哈腰地笑,那才好玩呢。我们还跟他们说话,庄科长连话都懒得跟他们说呢。”
我奇怪地问:“怎么会呢?看他们平时工作很认真的,态度也好,你们为什么对人家那样?”
他越发地得意起来:“就是因为工作太认真了才让人烦呢,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懂变通,庄科长经常骂他们的脑袋是方的。我们不按他们说的去做,一样出产品。嗯,当然,质量是差了点,次品是多了点。但差不多就行了嘛,要求那么严格做什么。再说浪费就浪费了,又不是谁自己家的东西。”
他这样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悲哀还是该高兴,便小心翼翼地问:“那厂里日本人和中国人关系是不是很僵?”
他轻笑一声:“这要看怎么说。有权有势的日本人,谁不怕?但在车间里的日本人都是无权无势的,谁怕他们?你刚进樱之不久,要是去年底过来,那才叫热闹呢。福永和沙井有很多日资厂,那段时间经常有日资厂工人罢工。樱之建厂15年,小规模罢工经常发生,大规模罢工就有五次之多。可惜都是小鱼小虾出面,翻不起多大的泡泡。”
正说着,车间又来电了。望着那三个日本人认真的工作态度、谦恭的微笑和旁边中国员工不耐烦的表情,我忽然可怜起那三个日本人来。
特别是刚才那个日本人,他称赞我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真诚。“杨贵妃”这三个字忽然让我找回了消失己久的自信!是的,我什么也没有了,但最起码,我还有出色的相貌,只是以前,我太不会利用而己!
我从来不是贞洁烈妇,现在也无须为谁守身如玉。无论我怎样自重自爱,在别人眼里,早己经不是个好女孩。现在连深爱我的张大维都这样认为,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当初的选择了。
我从不看低那些做“小姐”的女孩子,职业本就无高低贵贱之分。“小姐”们依靠自己的身体赚钱,自依自足,无比那些损人利己的贪官污吏高尚得多。只是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公安机关一天到晚嚷着“扫黄”,却对贪官污吏无计可施呢?倘若他们把少部分“扫黄”警力和勇气放在打击贪官污吏身上,相信这个社会绝对比现在安全得多!
我更不认为一个女人若和许多男人发生关系就是“脏”了,所谓的“脏”,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男人们强加于女人身上的枷锁,以便达到独自占有某个女人的目的。退一步讲,倘若女人和多个男人发生关系为“脏”,古往今来,却有无数男人以占有多个女人为荣,并美名曰艳福无边!更有甚者,以追求“后宫佳丽三千”为人生的至高境界!又有谁说他们“脏”了呢?
女人,特别是深受几千年传统礼教熏陶的中国女人,大都有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感,谁不想做端庄的贵妇或纯情的淑女?如果她们有医疗保险、失业救济、养老保险等等社会福利,并能维持稍微象样些的生活,哪个女人愿意用宝贵的青春和一生的幸福做赌注,走到这一步呢?没有钱固然痛苦,向无数个男人出卖身体得到的钱,却比没钱更让人痛苦。但现在,生活还没把我逼到非卖不可的地步,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走上那条路。换句话说,之所以不走那条路,是因为我对生活还没有完全绝望。
或者,可以给有钱人做“填房”?想想真是心酸,给有钱人做““填房”还可以拿到钱,和沈洲在一起是以爱情的名义,我付出了一切,最后却是一场骗局,当初还不如给有钱人做“填房”呢。
做“填房”以换取金钱,就象一场交易,明码实价,有买有卖,本就是天经地义。一年前我在东莞那家专题部做所谓的“记者”时,原是有很多这样机会的。倘若那时候跟了任何一个人,最起码手里会有些钱,又何至于会沧落如此境地呢?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后悔,我不想象别的“填房”那样,只为得到每月几千几万元的生活费。我想要的包我的那个人能有足够的实力彻底改变我的命运,而我以前所结识的那些男人,显然不可能有这个实力。那时候胆小,总拣中小型企业去跑单,认识的当然也只是中小型老板了,这真是遗憾。
走捷径的路堵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提升自己,争取得到升职机会。但怎么提升自己啊?虽然公司定期举办电脑培训、日语培训等等一系列培训,但这些培训主要是针对职员级别的,我们一线员工每天都要加班到12点左右,下班后早就错这培训时间了。不要说培训,进厂这么久,就连图书室、投影室、卡拉ok室等等我都没去过。
第198章()
随着春节的临近,我益发感到焦虑,我不能再这样被动等下去了,因为过了年,我就整整24岁了!
到冲压三科后,先后有几个男操作员向我表示好感。其中以一个89年的男孩小志尤为执著,每天吃饭时,小志总要挤在我身边,有一次还热切地邀请我:“杨海燕,下班后我带你去看投影好不好?”
看投影和请吃饭一样,都是男孩钟情女孩的方式。比我小八岁的他,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呢。所以每次我都一笑置之:“小志,叫姐姐。”
他立刻涨红了脸,旁边便有人逗他:“他哪里肯叫,他是想泡你呢,叫了姐姐就不能泡了,是吧,小志?”小志的脸就更红了。
我唯有摇头苦笑。
24岁,哪里还玩得起感情游戏?在家乡即便不嫁人,也应该有谈论婚嫁的男友了。在樱之厂更算大龄,我来见工那天便知道。这样的年龄,倘若再没有机会改变命运,就只能一辈子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我的人虽然在充满噪音和污染的车间,我的心却时时想破茧而出。每天都是这样,一边开着冲压机一边胡思乱想。在枯躁乏味的上班时间,这也成为我唯一的乐趣,伴随我渡过无数个难挨的分分秒秒。我为自己的未来设计了种种可能,但“咣当咣当”的冲压机声一次次无情地提醒我,我只是一名最普通的操作员。
我特别羡慕那些班长、组长、科长及各种各样不需要坐在冲压机旁的人们。他们可以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纸和笔,成天面对电脑,就如我在金秋厂做经理助理时那样,多么惬意而幸福啊。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11月底,这天和往常一样,起床、排队吃早餐、跑步、打卡,开早会。早会都是由各班班长主持,对前一天工作进行总结并交待今天所要注意的事项。
开完早会,我正要回到自己的冲压机前,文员姜萌却破天荒地叫住我:“杨海燕。”
我吃了一惊,姜萌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白里透红,非常漂亮。虽然她和办公区的人处得都很好,但象办公区的很多人一样,和普通操作员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当然,签罚款单例外。
所以,我讷讷道:“是不是,我又被罚款了?”
她笑眯眯地说:“当然不是。公司每年都要举办春节联欢晚会,今年正好是20周年纪念日,非常正式。还特别规定每个部门都要出两个节目,我们部门现在只有一个,你能不能也出一个?”
关于春晚的通知我也看了,但一直不认为和我有什么关系,便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五音不全,唱歌不好听。”
姜萌却道:“不是叫你唱歌,三科唱歌好听的人大把,有的嗓子比歌星还好,这没什么稀奇。每年春晚田中先生都要出席,并由各部门经理级以上人员组成的评委团对所有节目进行打分。三科分数年年倒数,很没面子。庄科长说了,今年一定要争取拿到名次。所以想叫你出一个舞蹈节目呢。”
我环视四周道:“为什么找我?车间好多女孩子呢?”
她打趣道:“三科很多帅哥都说你身材很好,连走路都象跳舞,肯定受过专业的舞蹈训练。”
我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学前班、小学和初中都在农村上的,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初三甚至连为数不多的体育课、音乐课都停掉了,一切只为学习。
她还不死心:“那你有没有跳过舞?”
我犹豫了一下:“倒是跳过一次舞。高一时学校举办校庆,几个家在县城的女孩排了一个民族舞,少一个人,正好我身材和她们相当,便把我拉去充了数。”
她立刻眉开眼笑道:“太好了,这个舞蹈节目你出定了。”
我急了:“不行,那次是别人编舞的,我什么都不会呢,当时只是充充数。”
她却不依不侥:“能跳过一次舞就不错了,你一定要出一个舞蹈节目,就这样定了。”说完便兴高采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