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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下了旨意,恩准今后每两月可回家探望一次。我高兴极了,连忙行礼给皇祖母谢恩。
娘亲带着我先行告退,姑母还留在宫中陪皇祖母说话。我才走到一半,发现袖中的马尾鬃不见了踪影,我想着肯定是落在皇祖母殿中了,连忙赶回去找。
隔着一道三交六椀菱花的扇门,殿里只有姑母和皇祖母两人,我正准备推门而入,却听见姑母忽然开口道:“母后,他好像知道了虢采女,若是事情败露,您和我”姑母的声音很低,像是灰霾一般,透着沉沉的死气。又是虢采女,她究竟是谁?
“怕什么,你可是皇后!”皇祖母怒斥着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是头一次听到皇祖母如此震怒。我害怕极了,顾不上什么马尾鬃,连忙往回走,可一转身,迎头便遇着了皇祖母宫里的嬷嬷福枝,她一见我,连忙福身,道了声“奴婢参见良娣娘娘。”
我心里咯噔一声,她声音不轻,里头许是都听见了。我突然有些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娘亲立在慈和宫前的阶前等我。银白的月色下,深秋的风吹着刚刚落地的枯叶,贴着地面打转。
我实在好奇,忍不住小声问娘,“您可曾听说过虢采女?”
“谁与你说的她?!”娘亲猛然抬起头,圆瞪着眼问我。
我将上次遇着庄妃的事与娘亲如实讲了一遍,她一路上思忖了许久,始终没有言语。只是临别的时候,娘亲交代我,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虢采女”这三个字。
半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东宫夜里静悄悄的,只有蟋蟀罐里偶尔传来几声细碎的啁啾。夜晚的宫廷不如白日那般光鲜,我知道,在那些不在天日的晦暗角落里,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滋生。
我想起荣娘今日说的话,忽然有些担心起太子妃来,我与她打过几次交道,觉得她并不像荣娘说的那般城府深。她在北汉无依无靠,如果有人要算计她或是她腹中的孩子,那可是易如反掌。
我心想一定要找着实际提醒她才是。可我和她关系尴尬,只怕是越说越不清白,更怕拿捏不好分寸,伤了姑母、娘亲。
我想,若是在我和太子妃之间,有一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替我传达就好了。霍时徽!我第一个便想到了他。只是怎样才能跟他呢?太子妃这边可是等不起的。
不过很快,机会便来了。陛下生辰将近,宗亲重臣随驾迁往猎宫,举行为期十日的冬猎。霍时徽也去了。
第8章 宿猎宫()
猎宫在长安城的西北二十里的郊野。天子围猎,仪仗銮驾延绵迤逦数十里。从京城到猎宫,均有御林军、禁军一路把守,戒备戒严。我拨开窗幔,从重叠着的车帷中望去,树影掩映之中,依稀可见猎宫勾起的檐角。
刘崇明就坐在我的对面,闭着眼睛假寐,我知道他没睡着。因为我随身带着蟋蟀罐,只要罐里的蛐蛐只要叫一声,他的眉头就跟着抖动一下。
他一路上不是给我脸色看,就是睡觉,总之就是不想搭理我。我想大概是因为皇祖母借太子妃有孕在身的名头,留她安心在东宫养胎,不许她来猎宫,刘崇明因此赌气罢了。可我心情大好,实在不想与刘崇明计较,毕竟冬猎可是我一年到头最期盼的日子。说起来,刘崇明自从去南楚为质,他也有好几年没去过猎宫了,五年前他还比我矮一截,骑马射箭的水准也在我之下。他如今身子健壮了许多,倒不知如今他的骑射是怎样的造诣?
我住在猎宫的东阳殿,离皇祖母、姑母还有娘亲寝的宫殿都不远。傍晚的时候,我去给她们一一请安后,便回寝宫沐浴更衣,准备歇息,毕竟一路风尘仆仆,我也有些累了。荣娘和几个宫人替我更衣,我伸着手,上下眼皮直打架,任他们将我身上的那件绣衫罗裙一件一件地脱去。
我哈了一口气,睁了睁惺忪的眼,却看到刘崇明走了进来。我身上只穿了一件的亵衣,寝衣半敞着。我猛地一惊,叫出了声。荣娘见状,连忙替我裹了一件披风先遮着。
“你来这做什么,快出去!”
“这里是我的寝宫,我是来睡觉的!”他冷冷笑道。
我回过头去,疑惑地看了一眼荣娘,她咬了咬嘴唇,朝我点点头。
我的天,荣娘竟然没有告诉我,这东阳殿是刘崇明的宫殿,而我一直都是在寄人篱下!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我正在更衣,劳驾您回避一下。”
他轻哼了一声,故意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被他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地紧了紧披风。他唇角微微一勾,嘲讽道:“就算你不着一丝立在我跟前,我也懒得多看你一眼。”说着,大步踏出了内殿。
他再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下,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殿内的灯火熄了大半,还留了一盏绛色纱灯,幽暗的灯光映在紫红的床幔之上。自从我入东宫那夜与他大吵过一次之后,刘崇明便再也没来过暖芙殿,与他共寝一殿倒是头一次。
我从未和人同睡一床,何况还是个男人。他的呼吸声就在耳侧,一起一落,像是夜里的潮汐。我有些害怕,面朝着内侧,假装已经熟睡。我背对着刘崇明,他在一旁睡得很不安稳,辗转反侧。他每翻一次身,床榻就“吱呀吱呀”地叫,我真想一脚把他踢到床下去。
我也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的。我只知道我那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我拿着那根落在皇祖母殿中的马尾鬃斗蛐蛐,可我挑拨着,“常胜大将军”突然变作一头巨兽,有老虎那么大。“刘崇明”在它面前就渺小得就像一只蚂蚁。只见“常胜将军”臂膀一动,一手便将“刘崇明”拎起,直接往嘴里送。我眼看着它就要将“刘崇明”吃掉,连忙大声喊叫制止,可我在梦中究竟说了些什么话,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我半夜猛地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刘崇明也醒着,他正朝着我侧卧着,若与所思地打量我。他见我醒了,似笑非笑地问我,“你方才做的什么梦?”
“我方才有说什么么?”我隐约记得刚才的梦境与蛐蛐相关,警惕地问他道。
“你好像喊了我的名字。”
“我还说了什么么?”我心虚地笑了笑,要是刘崇明知道我把一只蛐蛐取和他一样的名字,他不得弄死我。
“没说别的了,睡觉。”他又翻了个身,背朝着我睡了。令我惊讶地是,他非但没有追究,竟然破天荒地分了些被子与我。
我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其实如果我不是被踢门声吵醒,我应该还能再多睡一会。我气恼地睁开眼,却发现殿里一个宫人都没有,只有刘崇明一个人在门边气急败坏地踢着门。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光着脚丫连忙跑到门边。
“怎么了?”我仰着头问刘崇明。他没有言语,对我冷哼一声后,便朝殿内走了。
我走上前去,试图将殿门拉开,可门却像被什么东西牵扯着,怎么都打不开。我好不容易别出一个细缝,侧着头半眯着眼朝外望去,才发现殿门上竟别着一把铜锁,我们被软禁了?怎么突然把我和刘崇明关起来,莫非是要废太子?我有些惊讶,回过头望了刘崇明一眼,只见他正拿着桌上那一大盘红枣桂圆出气,殿中铺的羊毛地毯上,被他扔了一地的红枣,一粒一粒的,甚是醒目。
我敲了好一会的门,忽然,从门缝的那边探过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是荣娘。她见我惊慌失措的模样,抿着嘴笑道:“娘娘,太后娘娘有令,昨日舟车劳顿,让您与太子今日好好休养生息。”
看着荣娘一脸暧昧的笑容,我好不容易才恍过神来。我可算知道皇祖母打的什么主意了,我朝着荣娘翻了个白眼,问道:“那皇祖母有没有说,要把我和刘崇明关到什么时候?”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要时候到了,自然便会放太子和娘娘出来。”说罢,荣娘将门阖紧,便离开了,完全不理会我的叫唤。
我知道自从太子妃有了身孕后,皇祖母她们是有些着急了。可再急也不能出此下策啊。我正在那对着紧闭的门垂头丧气,身后突然传来蛐蛐的细碎的叫声,我回过头,看着刘崇明正举着我的蟋蟀罐,欲往地上砸去。
“住手!”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准备把蟋蟀罐抢过来,可刘崇明本就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止,任我踮开脚伸直手,都够不到。刘崇明低着头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他故意将罐子举得更高,满是玩味地看着我在一旁使劲浑身解数,却死活也够不着。我见他兴致大发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与我平日里拿着马尾鬃斗蛐蛐的样子相似么?我无聊时,是斗蛐蛐,可刘崇明无聊起来,分明是拿着我当蛐蛐逗啊!
第9章 春水皱()
我又气又累,甩了甩袖子,直接一屁股坐在床榻前的承足上。我这时才注意到,殿中和床榻两侧均放着一只香炉。我跟前不远的是一只棠梨色如意纹鱼耳炉,一团团烟气从中缭绕升腾,我闲来无聊凑近一闻,真是。。。太香了,与以往我宫中的安神香迥然不同,这浓烈的香气把我熏得昏昏沉沉。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瞪着刘崇明道:“刘崇明,你怎么这么惹人厌?你就不能去做些别的事么?”我“刘崇明”这三字刚一说出口,桌上蛐蛐罐里就传来“啾”的一声,清脆而嘹亮。
我怔了一怔,好在刘崇明倒没什么反应,他在殿中踱了几步,四下打量了一番,“出是出不去了,这空荡荡的宫殿里,也就这么几个活物,除了捉弄它们,我还能做什么?”他好像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妥,说完咳嗽了一声,低过头去,开始挑拨蟋蟀罐的蛐蛐。他行事素来沉稳,品味高雅。虽然我一直认为他不过是附庸风雅,可我实在没想到他也会去玩蛐蛐。
“赏玩促织也是有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