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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服了这和尚了,说话慢慢吞吞,总是将话说个一半,故弄玄虚,还和解谜团一样来一层一层剖开真相呢——
要是他早说这些人对母魉有益无害,他哪里还会让这些亲若兄弟的亲信跟着自己,去燕子矶送死呢?!
这一路摸爬滚打走到这个位置,寇淮早已修炼成了圆滑世故的性格,一向极少生气,但此刻的他却颇带愠怒。
许谔更加慌张了:那还让他们跟着做什么啊,还不赶紧让他们回去啊
玄空方丈笑了笑,慢悠悠“阿弥陀佛”一声,道:“因为寇施主你也来了。所以,说或不说,也无多大区别。”
寇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玄空方丈的话音未落,许谔却像脑袋开了窍,一下子打断他,兴奋地指向寇淮:“大师,难道你刚才说寇大人必须来,就是这意思?难不成——寇大人克妖?!”
许谔双眼放光,看寇淮的目光简直像看见稀世珍宝,眼里写满后知后觉的雀跃。
寇淮“嗤”了他一声:“我克妖?你怎么不说我府上至今没有女主人,是因为我克桃花?”
许谔呆愣片刻,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随后瓮声瓮气道:“大人,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看来,属下的命格也有可能克桃花。”
寇淮:“”
面对一个呆子,你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一笑而过罢了。
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玄空方丈清了清嗓子,道:“寇施主,你恐怕还有所不知,你乃纯阳体质,阳气极盛。如今体内又嗯。”
应是顾忌许谔在一旁,玄空方丈没有把寇淮体内还存封着一只噬魅的事说出来。
许谔迫不及待:“所以?”
玄空方丈的目光落在寇淮的额上,面露笑意。
“所以,母魉之流虽然厉害,但寇施主却是他们天生的——克星。”
寇淮愣了愣。
许谔在一旁抚掌大笑:“哈!大人,你看,我刚才说得没错吧!你就是克妖!”
寇淮正想问得更明白些,抬眼却看见前方,聚拢起的浓密雾气之中,渐渐隐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燕子矶头月(十九)()
许谔显然也看到了前方浓雾中的黑影。
恐怕来者便是那只即将祸乱金陵的邪物;他浑身紧绷;手蓦地按在了腰间佩剑之上;立马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只等寇淮一声令下;他便奋勇出击。
三人的马匹往前行了几步;那黑影便更清晰了些。寇淮先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看了许谔一眼,淡淡道:“没必要这么紧张,自己人。”
许谔:?!
为什么被欺骗感情的总是他?
行至跟前;许谔才发现,那黑影赫然是一架马车。
彩绘雕漆,垂缀丝穗;幔绣繁花;奢华雅致之极——这是寇府的马车!
马车前头那人早已下车,见到寇淮;单膝跪地行礼:“大人。”
剑眉星目;硬朗英姿。正是寇大人最器重的贴身侍卫;尹铭。
寇淮只见尹铭却不见沈兮迟;早已微蹙眉头;直截问他:“沈小姐呢?”
许谔一愣:啥?沈小姐?他怎么没有听自家妹妹说起;寇大人身边多了位沈小姐?
对面尹铭道:“回大人,沈小姐让属下在此等待,自己独自去了长江边找那沈阿公;说是两人一起把母魉捉住之后;再来和大人汇合。”
“什么?”
“什么?!”玄空方丈和寇淮异口同声道。
没等寇淮继续追问,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玄空方丈抢先开口:“她往哪边去了?”
尹铭没想到两人反应这么大,连忙转头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若属下没有看错,沈小姐应该就是往那边走了。”
他又仰头,看了看雾气中模模糊糊隐现得夜空,低声呢喃,“说来也奇怪,刚才雾浓得出奇,沈小姐才走了两步,属下便看不到她了——现在倒还好,这雾好像散了许多,连夜空都可以辨出些许了”
寇淮却沉默不语,胯。下战马倏然立踭,低低嘶鸣一声。
尹铭跟着他家大人十几年,早就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知道这是寇淮愠怒前的征兆。他连忙单膝跪地,主动认错:“大人,属下任由沈小姐独自去寻妖,确实是属下的不对。属下向大人请罚,但属下并不后悔!”
寇淮强忍怒气:“你并不后悔?”
他这死脑筋的侍卫有时候也和许谔一样是个呆子——还并不后悔?不后悔?有什么理由好后悔的?自己既让他保护沈兮迟,他没做到,那就是错了!
看样子还想整一堆歪理出来。
果然,尹铭振振有词:“大人,这天下会捉鬼除妖者众,但金陵首辅惟您一人耳。沈小姐自己也说了,她自己去不要紧,如果属下没有在您身边保护您,若您万一那金陵城就更加危险了。属下虽愚笨,但也分得清孰重孰轻。”
寇淮下颔紧绷,薄唇紧抿,几乎要被尹铭的这套歪理气笑。
“尹铭,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人命竟有贵贱之分?我寇淮的命理所当然高贵,沈小姐就天生命贱?若折损在母魉手中,也是她活该咯?”
这话说得很重。
尹铭没料到自己这话后头还被解读出这么一层意思,呆愣片刻,随后立马解释:“不不不,大人您误会了,属下”
“没什么误会的。”寇淮高坐马上,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声音淡淡,微透讥讽,“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命令你现在立马回府,自己去领罚——之后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让不让你继续这个位置上坐下去。毕竟你现在可是我贴身侍卫首领,你的命自然比别人高贵些,以后就不一定了,对不对?”
尹铭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双膝都跪在地上,皱着眉头焦急为自己辩护。
“大人您误会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不希望大人有任何危险,并没有认为人命有贵贱之分”
“你错了,你心里已经这样想了。”寇淮微扬起头,不再看他一眼,转而催促玄空方丈,“方丈,我们走吧,沈小姐和沈阿公那边,不能耽误一刻了。”
寇淮训斥自己属下时,玄空方丈未置一词。此时见寇淮来问自己,他“阿弥陀佛”一声,对跪在地上的尹铭道:“尹施主,老衲只和你说一句话。”
尹铭见玄空方丈发话,连忙站起身转向他,恳求道:“玄空方丈,还请您劝我家大人一句,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让大人身边就跟着这么几个人,那怎么能行啊!
玄空方丈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你可知,你家大人乃是罕见的纯阳体质,是镇压妖邪之物的天生克星?”
“什么?”尹铭微怔。
大师双目微微下垂,面上满是慈悲之意,继续道:“而那沈小姐,却是极阴的体质。也正因为如此,她极易招鬼,煞气太重,小时候便被父母抛弃,这才被沈公捡到。为了帮她摆脱那些鬼邪之物,沈公竭尽毕生之力教她捉鬼除妖,沈小姐才得以平安长大。”
这可是说书先生口中都少有的志怪故事啊,许谔直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却也津津有味。
等玄空方丈一番话毕,他在心中腹诽:方丈刚才明明讲只说一句话,现在没有十句也有九句了吧?
他说这位神秘的沈小姐时倒是滔滔不绝,刚才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却惜字如金,说一半漏一半,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真他娘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差距。
尹铭也听得直发愣:“那现在沈小姐她”她会除妖之法,应该没事吧?
玄空方丈指了指渐渐散去的浓雾,道:“这雾气是邪祟出穴时才会有的掩饰。想来,沈小姐他们恐怕”
“什么?”
玄空方丈低头“阿弥陀佛”一声,道:“他们恐怕已经落入母魉之手了。”
*
沈兮迟在一片漆黑中悠悠醒来。
潮湿、腥臭、陈腐,伴随着一股封存多年的雨水霉味,裹挟着来自幽暗处的恐惧,倾巢而出,霎时间扑面而来。
脊背硌着地上碎石,疼得厉害,她挣扎了几次都爬不起来。沈兮迟索性躺在地上,细细打量了四周一番。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崖上洞窟。
远远的传来一阵又一阵惊涛拍岸浪花声,比方才在崖上听到的清楚了许多。沈兮迟思忖,她应该是命大,被一块凸出的岩石挡了一下,随后滚进了一个洞窟里。
她身上的衣裙大半都被石头刮破,左手间似乎还残留着粘腻的鲜血。沈兮迟缓了好一会儿神,这才艰难撑着手肘,总算是从地上爬起来了。
借着浓雾散去后的朦胧月色,她趴到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外探望。
这儿离崖顶似乎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沈兮迟没有放弃,四处张望许久,赫然发现这山崖上竟有十来个类似的洞窟口。
她想起刚才落崖前,她还在琢磨沈阿公留在那儿的黄色纸符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纸符阿公和她之间约定好的规矩,被阿公施过法术,绝不可能是别人伪造引她上来,唯一的可能就是阿公自己留在那儿的。
她刚才就在想,莫不是沈阿公在这山崖上发现了什么,所以才留下纸符,引她上崖。
可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沈兮迟静默片刻,随后冲着外头的夜色大喊道:“阿公?阿公!——”
余音袅袅,渐渐消散。
随后是一片死寂。
难道阿公并不在这些崖洞之内?
沈兮迟艰难地站起身,扶着石壁摸索着在原地走了一圈。
这崖窟靠江,江风凛冽,常年带来腥湿水汽,再加上南方又多雨,石壁上都是潮潮一片,整个人都如同泡在泉中一般。沈兮迟在气候干燥燕都长大,很快便浑身都难受起来。
往下是万丈深渊,往上是悬崖峭壁,又无人知道她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