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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口!”像狗被踩到了尾巴,冯梦玉大喝一声,额上沁出几丝汗液。
他是金陵六部兵部尚书刘炳信手下最亲信的幕僚,若此事传了出去,他不仅要被流放千里,性命难保,而且冯家家族规矩森严,恐怕他们这个旁支,自此永无翻身之日
冯梦玉这么想着,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对策,嘴里一刻不停。
“顾眉生,你我二人从未见过面,你怎敢如此诋毁我?且不说你到底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就算你在这里空口白牙说自己是晚晴楼的眉生姑娘,那你们的鸨母认么?晚晴楼可是有一个现成的眉生姑娘,正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屋内,等着为自己的恩客弹她那首平沙落雁!你呢,你又是哪里来的鬼?!”
顾眉生张了张嘴巴,随即恨恨道,“你算定了我说不清你算定了”
楼下,围观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六部的那个冯梦玉,金陵城里关心时事的男人们都晓得。这么多年,他们可是从没有听说过他竟然有断袖之癖的。
毕竟,他后院里还好端端地养着妻子和小妾,两个孩子都能自个儿走路了,家里更是连个娈。童都没有,是个端正的清净人儿。
倒是这厉鬼,平白无故地出现,先是杀了人,后又泼脏水,恐怕是别有用心,专门来蛊惑人心的吧?
这么一想,大家投向顾眉生的目光顿时掺杂了几分怀疑。
冯梦玉见舆论风向有变,脑子里过了一遍说辞,张嘴又想继续为自己辩护。
谁知,那个和沈阿公一起来的沉默少女,明明只是个明艳端方的美女子,蓦地开口,言辞犀利,竟是直逼他而来。
“冯梦玉,半个月前的子时,除夕夜里,你究竟在哪儿?”
秦淮惊魂夜(三)()
冯梦玉脸色一僵。
他好歹也算是刘大人身边最亲信的人;虽然最近来了那个叫燕均的小子和自己平分秋色;但好歹也差不到哪儿去。这金陵城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面儿上;谁不是恭恭敬敬叫自己一声“冯公子”?
这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卑贱少女;竟然敢在他面前直呼其名?还是用这种质问的语气?
更要命的是
冯梦玉与刘炳信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少女一开口;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他确实说不清那晚上自己的去向。
除夕夜前夕;前两江大都督曹霍明退官致仕,下了帖子给全金陵城的官员,邀请他们除夕当夜到都督府上行酒乐。
曹霍明虽致仕;他在宫里做秀女的女儿却被升了一级,成了有品级的娘娘。全家人不日就要搬去京城,金陵城里有意北调的官员;自然都要前去巴结一番。
冯梦玉也随刘炳信一起去了。只是宴行至半途;他突然接到密信,不得不起身告辞离开。
当时;满院子的金陵官员;可都亲眼目睹着他走出都督府。
事发突然;那时的冯梦玉只得胡诌了一个理由。他哪里知道;那晚的顾眉生无意间撞见了他的秘密;他不得不杀了对方;而她又还魂晚晴楼,化作厉鬼,血诉自己的罪状呢!?
“啪嗒。”
冯梦玉的额上滑下一颗汗珠;缓缓地落到地上。
见他不语;少女又往前走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却全是无形的压迫。
“嗯?我在问你话呢。”
语气悠悠拉长,恍惚间,少女竟像是身居高位者俯身试探,质问里满是理所当然。
冯梦玉强自镇定,极快速地瞥了一眼刘炳信。确信对方肯定会保住自己之后,张了张口,僵硬着为自己辩驳:“那晚我母亲得了急病,是以我提前从霍大人的致仕宴上离开”
“哦?你母亲得的是什么急病?请得是哪个大夫看的?”沈兮迟目光灼灼,步步紧逼,“既然母亲重病,为何不在家看护尽孝,却跑到晚晴楼来寻欢?”
话虽不多,但却针针见血。
事发突然,冯梦玉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更何况少女前半句犀利,后半句更是狠绝,竟然直接给他扣上了“不孝子”的帽子。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反驳道:“姑娘,我冯家私事,也不便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坦明吧。若你心中有虑,大可”他的目光移到了顾眉生的身上,“大可帮这怪物去击鼓鸣冤,我们对簿公堂便是了!”
也难为他了,沈兮迟逼得这样紧,他还能圆出一套说辞。
若是一般人,大概也会被他这样糊弄过去。可沈兮迟是什么人?她可是曾经踏着鲜血把皇上扶持上位的镇国长公主、大越第一位亲政的女子。
她平日里见多了手下臣子的小聪明,清楚地明白这些绥靖手段,也知道若是今天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清楚,这事便一世也说不清了。
这一刻,沈兮迟恨不得自己还是那个长公主,在京城中呼风唤雨,拥有无上权力,便可立马前往冯府,把这事调查清楚。
她皱了皱眉,脑子里飞快想着对策。眼看冯梦玉就要把此事糊弄过去,顾眉生身上的戾气也越积越足,那张小小符纸就快要镇不住她的怨气——
晚晴楼下的天井中,突然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头戴绫罗彩绣帽,帽珠为玉,绯红长袍,腰系一根金饰玉腰带,显得气宇轩昂,爽朗清举。
他眉骨极高,在眼窝里投下深深的阴影,辨不清神色,但鼻挺唇薄,眼角微挑带笑,袍角草枝缠纹上,一只仙鹤飘然欲翅,不见一丝轻浮,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人群见到他,惊呼一声,均纷纷散开,让出一条上楼的路。
沈兮迟俯身下看,面上不露声色,杏目却微微眯了眯,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上楼。
皆因为,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镇国长公主沈熙平生最大的政敌。
寇淮。
说到镇国长公主沈熙的敌友阵营,那真可谓是泾渭分明。
时下大越分了两京:金陵为南,燕都为北。皇帝定都金陵,其后北方游牧民族时有冒犯,后代皇帝便北迁燕都,但在金陵,朝廷仍保留了一套完整的行政体系。
是以,京城有内阁,金陵同样也有内阁。
对于沈熙来说,京城内阁首辅、太子三孤杜景时便是她的盟友,而远在金陵的这个南方内阁的首辅寇淮,就是她最大的敌人。
传闻里,寇淮其人阴毒,一向口蜜腹剑、心狠手辣。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人样貌风流,面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吊儿郎当样,人畜无害,实则笑里藏刀,野心勃勃。
奈何,就算寇淮的野心摆到了明面儿上,沈熙也从未抓到过他的把柄,所以从未有机会扳倒他。
这人一向滴水不漏、心思缜密。最是危险。
皇上登基五年,江山渐稳,以燕都为中心的北方地区已完全在皇室掌控之中。
相比燕都,金陵城到底天高皇帝远,寇淮羽翼丰满,党羽众多,是以寇党一直是沈熙最大的心病。
她甚至怀疑,除夕夜皇上遇刺,幕后黑手正是这位寇首辅。
然而,一朝重生,她成了平民沈兮迟,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找到证据,印证自己的猜测。
眼下,沈兮迟见他一步一步地上了楼来,突然意识到。
也许她的机会来了。
这边沈兮迟在心里盘算对策,那厢,刘炳信先认出寇淮,连忙拱手作礼:“寇大人。”
寇淮似乎才见到他,抚掌一笑道:“刘尚书,我刚才见这里这么热闹,便上来瞧个新鲜,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啊。”
刘炳信本来都想好了对策,如何帮冯梦玉脱身,如何又说服那老头收了这厉鬼。谁知道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么不赶巧,简直就是他娘的邪门极了——
寇淮怎么会在这儿?!
要说公堂之上,他从不属于寇党,和这位寇首辅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一是因为寇淮的底细从没人摸透过,对方路数又多,自己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再者,他可是被埋在金陵的一颗棋子,只敢韬光养晦,从不自露锋芒,又何必去寇淮面前惹一身腥?
今日寇淮突然出现,刘炳信心下吃了一惊,险些以为自己已经暴露。
然而,他思来想去,自己并没露出什么破绽,强自安心,朝寇淮一拂手道:“寇大人,今日元宵,下官随同手下人在晚晴楼赏歌饮酒,哪知这楼中竟突然出现一只厉鬼”
他欲言又止,自觉把冯梦玉那事按下不表。
寇淮笑得如沐春风,走近了几步,道:“哦?我在下面听说秦淮十坊最有名的沈阿公就在这里捉鬼?怎么,这鬼段数太高,连他都收不了了?”
沈兮迟的右眼皮猛地一跳。
果然,下一秒,沈阿公就不服气地嚷嚷开了:“这位公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偌大的金陵城中,就没有我沈阿公捉不住的鬼!厉鬼虽难收,但也不是不行!要不是因为那位小郎君——”
他愤然一指冯梦玉,又指向化为厉鬼的顾眉生,“——惹得这鬼心中怨气冲天,我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还没将她收进我的妖鬼奁!”
沈阿公捉鬼几十年,生平最恨别人质疑他的捉鬼能力。一旦有人怀疑,他的开场白便是“这偌大的金陵城”,噼里啪啦就丢过来一长段话,义愤填膺,生怕别人小看了他。
重生半月,沈兮迟算是已经很清楚他的这个性格了。
只是没想到,寇淮第一次见沈阿公,还没几句话呢,竟然就踩了他的这个禁忌,还引他说出了冯梦玉的事。
有意思。
沈兮迟微眯着眼睛看向寇淮,见他果然顺着沈阿公的话问了下去:“哦?因为那位小郎君?”
“是的啊!”沈阿公一指顾眉生,只求她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你和这位大人说说看?我是不是差点就收了你?你是不是也敌不过我?但你要报血海深仇,我心一软,就让你还在这里和那个什么冯郎对峙!?”
为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