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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德珉走前特地吩咐下人,一定要把纪凉州纪大公子负责送到外院的屋里,切不能怠慢了。
那客房在外院,和小佛堂里的院子一样,种植了一棵银杏树,夏日时绿荫浓密,日子再往后走就要金灿灿黄澄澄一片。
有仆妇在晚间刚做过打扫,院子里较清冷,鲜少有人经过。纪凉州喝了不少酒,精神还很好。坐在单间里,屋子中只点着一盏灯。屋外天高地广,屋脊上空遍植星星。好像伸手一摘就能摘到其中一颗一样。
但是他知道,这种东西根本就摘不到。
小时候也妄想过要去伸手摘下星斗,他娘告诉他说,这玩意儿不能摘,若是引得老天爷不开心了,就不好了。
月亮里面有广寒宫,住着所谓的玉兔和嫦娥。那些星星们也都各有说法,有可能是天兵天将演化。
不过纪凉州不太信天兵天将这些,誉王说过,事在人为。
纪凉州坐在屋脊上面,他很少会去回忆儿时的事,今日可能是难得想到了。当初去宣府镇,是为查探出多年以前家族惨遭灭门的真相,誉王也说过,侯爷曾经与他的父亲两个人并肩作战,应是能知道一些底细。五年下来,纪凉州倒是查到一点眉目,当真与阉党们有关。尤其是那个名叫阎钰山,如今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
纪凉州坐在屋脊上面看天上几乎随时能坠下来的星子,忽然被不远处一道移动中的红灯笼所吸引。
他的眉眼极淡,往那看去,竟是发现——
顾云瑶回去了以后才发现耳朵上戴的红珊瑚耳坠少了一只。桃枝今日从妆盒里为她配的耳坠,是母亲蔺氏留下的遗物。
她如今发髻里插的,手腕上戴的,也基本都是蔺月柔的遗物。不曾想过好好的一个耳坠竟也能掉了。顾云瑶很着急,若是其他地方买来的,丢了就丢了,可以再买,母亲的遗物说什么都不能少。
已经把薛妈妈还有桃枝夏柳她们都派出去找,她们四个人,还有包括其他的一些文舒斋的小丫头,被顾云瑶派去,遍布府内四面八方地搜寻。倒也不敢太惊动顾老太太那里。若是晚上打灯笼的情形下找不到,只能留到明日再找了。
顾德珉以前做穷乡僻壤的地方官时,顾老太太说府内的开支不够用了,他们就得从省油钱开始,那会儿经常摸黑,顾云瑶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不怎么怕黑了。
刚走到一个拐角,竟是忽然撞到一个男人的胸膛上,很紧实,还有点温热,顾云瑶手里的灯笼晃了两三下,吓得她往后退开两步。
后面有个小石子,她因看不到,踩到上面一脚,险些因此摔倒。腰间忽然被一个紧实有力的手臂困住,甚至那个手臂还在用力地缩紧。灯笼应声掉落地面,中心的那团火不小心擦到灯笼纱的边缘,火舌即刻将顾云瑶带来的灯笼吞噬,差点舔在她的裙角。
顾云瑶被迫嵌在他的怀里,这层熟悉但是又让人有点害怕的感觉再度涌上来,没能看到对方的脸是谁,顾云瑶都猜测出来一定是他!
“纪大人,您可以放开我了。”火舌烧不到她的,她挣扎了一下,显然无用,等到纪凉州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抱了她许久。
明显能感觉到,不管是身体,还是话语,小姑娘都有点抗拒的情绪,纪凉州才敛了眉目,身子微微一动,扶住顾云瑶的肩膀把她放好以后,刀刻般俊朗的脸容在月光下终于是渐渐能够看清了。
一旦顾云瑶开始适应这边的黑暗,就会发现纪凉州的目光一直安置在她的身上。
看得她有些浑身不自在。
顾云瑶避开一点,心里又觉得这个人肯定没想什么,倒是她总这样,显得矫情了一些。于是大大方方地也把目光投到纪凉州的身上,与他一笑道:“不知纪大人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在做什么?
纪凉州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更是越过她乌黑的眼睛,看向墨蓝深空里的星子。
想到她在这里,不知道在焦急地找什么,他才过来了。
顾云瑶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三步远的样子,她一直都很警惕,这样也没错,小时候她可能就不是很喜欢他。
不是很喜欢
顾云瑶发现,他居然是默默逼近了两步,每回看到他逼近自己的样子,都感觉他带了一定的威压,主要是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甚至是眼睛里看出他在想什么。
在他忽然伸手过来时,顾云瑶没能忍住,别过头,将视线移开到别处。
风声在这一刻几乎止了。草叶里的虫鸣也全都消失不见,包括树上原本叫得喧嚣的蝉鸣也统统没了。天地广阔间好像只剩下他手伸来时,在耳边微微擦过的风。
纪凉州的手突然顿了一顿,顾云瑶能感觉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者在想什么。心里一叹,顾云瑶移过视线来,却不及撞进他如古井深潭的眼睛里,然后那里好像藏了什么,他的喉结微突,和女人完全不一样,下巴乃至唇形都很好看。
然后顾云瑶一侧少了耳坠子的耳垂被他揉捏住,在手心里慢慢地揉了片刻,顾云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把他的手拿开。
纪凉州俊美的双目看了看她,上面有一对浓郁的眉,展得很平,几乎未见他的双眉有蹙起过的时候,那头长发也很乌黑,单单用一根黑色的发绳束着,和五年前的装束几乎没有差别,但又有很大的区别。他变得更英俊,更伟岸,更让她难以揣摩了。
若说以前是因为对她感到抱歉,他才那么执意地要相见,如今又算怎么回事?
顾云瑶发现他离得这么近,近到几乎不能忽视他英俊脸容上的五官,然后会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点漆如墨的双眼,还有他微微张开的嘴唇。
纪凉州揉了一会儿以后,被她出手阻住,才慢慢地将手收回去。慢慢地说了两个字:“抱歉。”
他把手垂下来,又怕小姑娘误会,但是误会什么事,他也不知道,只是说道:“耳坠少了一只。”
顾云瑶的脸色已经沉下来,脑海里转出许多话,不知道怎么对答,只是“嗯”了一声。
然后她局促不安地不想在这里逗留了,就是不知道纪凉州是从什么地方看到了她。顾云瑶赶紧说道:“这里是纪大人暂住的地方,我就不扰纪大人的清修了,先走了。”
“我送你。”纪凉州跟了她两步。
“不用了。”顾云瑶突然想到,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纪凉州,他的举动实在是每回都很让人措手不及。
就是会让她局促难安,不知道该怎么办。要说拒绝他,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那种心思。毕竟他从以前就这样,根本不知道男女的差别是什么。
纪凉州跟了两步,发现小姑娘不喜欢被他跟着,他也就转移了脚步,看上去是回屋了。
顾云瑶发现他没跟来,才放心大胆地离开。走到半途上,遇到还在找耳坠的桃枝夏柳她们,一群人一见姐儿只身前来,灯笼也没了,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
顾云瑶却摇摇头说没事,只是心里发慌,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是来时的路,静悄悄的,也黑洞洞的,看不到有谁在。
纪凉州看到小姑娘突然回眸,好在他脚程快,很快身形一转,就躲在一片茂林修竹里头。
看到小姑娘和众人汇合,他也就望了她的背影片刻,心里感觉有点闷闷的,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和五年前发现她把他送的纸灯笼烧掉以后,他的眉眼只一低,什么也没有说,脚步一转离开了这片修竹茂林。
第九十九章()
顾云瑶正在花圃里用小铲子铲土;看看那些个菊花哪里需要养护;其中的粉菊花已经有要开的预兆了,薛妈妈就得了消息过来找她,脸上还带了惊喜:“姐儿;快丢下手里头的事;快去正堂里面瞧瞧谁来了?”
谁来了?
日头正高,虽是到了九月份,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觑,天气还有些发闷。她的嗓子也很干哑,忙活了一上午;没能好好喝水。
因为前世的生活遭到很大的变故;在地方里头她携手过全县百姓努力开荒耕种过;重活了一世以后,顾云瑶改不掉喜欢亲自动手的习惯;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照得那肌肤如雪般的白。
天气烦闷,夏柳特地开小灶为她煮了解渴的绿豆汤。顾云瑶听到薛妈妈的话以后,就把小铲子往边上一放;跟她身后一起劳作的桃枝赶紧递来一副帕子。顾云瑶接到手里以后静静擦了片刻,方说道:“又是谁来了?”
以前她会很期待,可能会立即念出来“是不是表哥来了”这种话,如今倒是不敢这么期待了。
也不可能是谢钰过来了
擦完手;顾云瑶把帕子递回给桃枝。
薛妈妈看到她和往常的态度全然不一样了;安喜堂里面那一点消息她还是知道的;顾老太太曾经有意将她许给侯府,让两家之间亲上加亲,然而薛妈妈皱皱眉,还是说道:“世子来了,姐儿您不是一直想瞧见他的吗?”
果然是——
表哥吗?
顾云瑶的双指微微发僵,身形顿一顿。忽然就觉得日光很刺眼。薛妈妈之后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了。
时隔五年之久,蔺绍安再度重回京城,此番前来,第一回想到的就是要去顾府里面登门拜会一下。
此次他来,竟是穿了一身鸦青色的锦袍,身形更显挺拔,坐在正堂里面正侧着身子和顾老太太说话,谈吐间仍然不失风趣幽默。
他的打扮,总是具有文人气息多一点,俊目里流光奕奕,言说之间总是发出朗朗而轻快的笑声。
顾云瑶还没走至门口,就听到他和祖母两个人对话时,有说有笑。
正好是说到了和五年前差不多的那种事。
顾老太太叫下人给他奉了一杯茶,蔺绍安滑了一下茶盖,袅袅的白气在茶盖里面已经凝结成不少小水珠。
顾老太太明白他的来意,又不